河南高正机械设备有限公司 「我睡了全书最大的反派?!」他让我给他一个交代!
发布日期:2024-09-29 08:40 点击次数:70「我睡了全书最大的反派?!」河南高正机械设备有限公司
钟毓秀躺在拔步床上,双手捏住被角,一双大大的杏眼落下两滴悔恨的眼泪。
她千不该万不该刷小说刷到凌晨,妈妈说通宵看书眼会瞎,现在比眼瞎更可怕的是——她可能也许倒霉的穿书了!
穿的还是万恶狗血的男频争霸文《至尊龙王》!天知道她为什么脑子抽风点进企鹅空间的小广告,看了一夜赘婿装逼打脸。
身后的男人翻了个身,将手搭在她的腰上。
为什么一只胳膊都那么重?钟毓秀又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水。
地上的衣衫脱了一路,就着月光,看见男女两件外袍上都文着相同的家徽。
男频文里能有什么正经女主?她没穿成男主将来后宫中的一员,还成了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。
如果她没猜错的话,她正是男主未来的「妻子」,钟家大小姐。而她身后就是全书最大的反派,也是她远房,不知道表了多少辈的表弟——谢屿樘。
钟毓秀作为钟家独女,从小娇生惯养,要星星不给月亮。钟家老太爷年事已高,无力支撑偌大一个家族,又念及钟毓秀年幼,不谙世事,便想招赘入户。
此时男主龙凡天初出茅庐,救下发急病的钟老太爷,钟老太爷见他气度不凡,颇有才华,便起了招他入赘的心思。
再过三天,那龙凡天就要上门了。
而她一个作死女配会在大堂羞辱穿着寒酸,相貌平平的男频大男主,男主感念钟老太爷的知遇之恩,忍辱负重答应了婚事,却在心底埋下了芥蒂。
三年之后,龙王归位,赘婿重出江湖。
而她在男主大吼「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」后,被男主狂扇耳光,跪地求饶,和其他男人的苟且之事败露于众,最后惨死在风雪飘零的小巷中。
鸡叫三声,东方既白。
钟毓秀叹了一口气,将腰上的手臂小心地挪开,用薄被掩体,伸出一只脚去勾地上的贴身衣物。
好不容易用大脚趾堪堪夹住了一件小衣,身后的男人醒了,嘟哝了一句:「秀秀,天还没亮呢,再睡一会。」
说着便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她。
钟毓秀被缠得喘不过气来,扒拉开他的手,回头一看,好家伙,这埋在锦被里俊秀少年简直嫩得不像话。
面如敷粉,唇若施脂。
钟毓秀捂住热辣的鼻子,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钟毓秀,你个禽兽!这你也能下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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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,反派谢屿樘还只是一个寄住在谢家的小可怜。
钟毓秀背着他,强装镇定地系腰上的丝带。
灼热的目光像是火炬,掠过她的细腰又飘向她的秀肩。
钟毓秀手一抖,打了个死结。
「屿樘……」
原著里应该是这么叫的吧?
「昨晚的事,是我对不住你。」钟毓秀叹了一口气,披上外袍,扭头宽慰他:「你有想要的尽管说,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。」
斜靠在绣枕上的男子揉着眼,打了个小小的呵欠,眼里带了一丝氤氲的水汽,分外可怜。
钟毓秀努力将视线往上挪,不看他露了半截的胸膛。
「秀秀,你昨晚叫了我一夜的樘樘,怎么一觉醒来就……」,他眨巴着眼无辜地看着她。
钟毓秀咳了两声,心里疯狂的呐喊,大佬!你可是未来最大的反派 boss 啊,现在可怜巴巴的怎么像个被渣男始乱终弃的良家妇女?
「那不过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,当不了真。」钟毓秀利索地起身,「我这些天有事要忙,过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。」
「交代?」
「九品仙草,洗髓灵芝,还是药王宝典,我能给的,你尽管开口。」
谢屿樘咬了下唇,垂眸看她赤脚踩在红绒毯上纤细的脚踝:「就这些?」
钟毓秀想了想,未来的大 boss 估摸着是看不上这些:「钟家现在还是爷爷做主,这是我手头能调动的。」
沉默半晌,只听得谢屿樘冷哼一声,翻了个身,背朝她阖眼又睡了。
钟毓秀瞧着他散了一枕头如墨的发丝发了一会儿呆,直到门外大丫鬟轻轻叩门才回过神来。
「大小姐,太爷吩咐让您一早就去城东羊拐胡同,找一户姓龙的,无论如何都让他收下咱们备好的谢礼。」
钟毓秀转过屏风,挡住了雯月探寻的目光。
「知道了。」
雯月唤了身后的小丫鬟,拧了帕子伺候她梳洗。
钟毓秀看了她一眼:「你先下去吧,换秋萍来。」
雯月手一顿,顿时有些诚惶诚恐,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什么。
「小姐……」
「去。」钟毓秀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把脸,不再发话。
雯月心知大小姐从小骄纵惯了,喜怒无常,只好默默退了出去。
洗漱完毕,穿好衣物,秋萍进门通报:「车马已经备好了。」
拔步床上的谢屿樘翻了个身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嘟囔了一句梦话。
秋萍眼观鼻鼻观心,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。
钟毓秀吃了一口茶,拿上骄纵大小姐标配武器——九节鞭。
临出门前,吩咐了一声:「照顾好表少爷,他要什么,想法子给他送去。若是我私库没有,就暂且先好好哄着,等我回来再说。」
秋萍低头称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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怎么讨好本书大气运子,这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。
这本赘婿文又臭又长,洋洋洒洒上千章,钟毓秀统共也就活了不到一百章。
按照穿书文的经验来看,她一个炮灰与气运子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羊拐胡同九曲十八弯,仅供两人侧身而过。
钟毓秀下马,步行进入,小心翼翼。
走到胡同尽头,见小宅门前,一个打扮朴素,却生得极清秀的女子正在洒扫台阶。
那女子听见动静,拄着扫帚看着挤了一胡同的人,有些惊慌。
钟毓秀略一思索,端起标准的笑脸,上前道:「这就是龙神医的府邸吧?我是钟家的人,请问龙神医在家吗?」
女子怯懦地退了两步,微张了张嘴,却不发一言。
钟毓秀一拍脑袋,她怎么忘了楚怜是个小哑巴。
楚怜,男主第一个红粉知己,名义上的妹妹,从第一章跟到最后大结局,之后男主治好了她的哑病。她算是后宫领头人。
钟毓秀自然不会跟书里一样,因为楚怜是个哑巴就轻视于她。
别逗了,大男主文哪一个不是怼天怼地怼空气的,敢欺负他的女人,甭管是男是女都没好下场。
「我是上次龙神医在路边救下的老太爷的孙女,这次是给神医送谢礼来的。」
楚怜握着扫帚还是岿然不动,双眉微蹙。
眼前这女子恍若神仙妃子,明艳灿烂,一举一动无不洒脱自然。她听闻钟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孙女,前些日子发下文书全城招赘,无人不知。
钟毓秀脸颊都快笑僵了,可面前这小姑娘就跟个泥菩萨似的。
临近晌午,传说中的男主龙凡天背着药篓子回来了。
男主一出场就是与众不同,钟毓秀几乎不敢直视,更别提周身荡漾的气场让她觉得胸闷气短,脑袋充血。
龙凡天斜睨了一眼她,上前只问楚怜如何。
这回钟毓秀可没给楚怜下马威,楚怜只是摇了摇头,眼里还是浓浓的戒备。
钟毓秀揉着心口,敢情这小姑娘是把她当情敌了。
龙凡天十分冷淡,颇有一丝富贵不能淫,威武不能屈的样子。
钟毓秀把该说的话快速过了一遍,撂下东西带着钟家的人便告辞了。
出了胡同,回头一望,只见这两人俱是眉头紧锁,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。
钟毓秀只字未提入赘之事,她见了龙凡天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更让二人疑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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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钟府。
秋萍来报,表少爷两顿没用饭了。
钟毓秀卸下九节鞭,愁眉苦脸嘟囔了一句:「难道我还得负责哄他吃饭?堂堂一个反派还能把自己给活活饿死?」
话是这么说,她还是草草吃了一杯茶,就转进了闺房。
「饭菜不合口还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好?」钟毓秀撩开金纱帐,软下声调问:「好端端地跟自己的身子置什么气?」
谢屿樘卧在里侧,脸色苍白,下巴看上去又尖了一点,眼尾一抹红,红得妖异。
「我吃不吃,与你,有什么相干?」
钟毓秀一噎,谢屿樘抬眼看她:「秀秀觅得良婿,还要我做什么?左右我不过是你一个玩物,趁此死了倒是干净。」
「什么玩物?何苦这么作践自己?」钟毓秀皱眉,「再说了,哪来的良婿?」
「羊拐胡同龙凡天,从穷乡僻壤出来的江湖游医,全府上下,谁人不知他要做新姑爷了?」谢屿樘冷笑一声:「想来堂堂钟家大小姐,一个正经夫婿不够,还得多招惹几个姘头才是。」
「我不许你这么骂你自己。」
谢屿樘抿嘴,撇过脸去。
「好了,」钟毓秀笑道:「樘樘,那些事都是下人们捕风捉影,他救了老太爷一命,我就得以身相许不成?咱们多给些钱财,或让太爷认他做了干孙子,也就罢了。」
「当真?」
钟毓秀点头:「你要是想做姘头,倒也未尝不可,偷着尝这滋味不比正经的来着刺激?」
「你想都别想!」谢屿樘脸色铁青:「你要再敢喝酒与他人做了这事,我便要先杀了你再自尽。」
钟毓秀摸了摸脖子,讪笑两声,不再逗他。
哄着小反派吃了两碗饭,又给反派打了一会扇子,总算是让他舒展了眉头。
见他睡得不甚安稳,她刚要唤秋萍去拿香来。
只见谢屿樘忽然惊醒,满头大汗,攥着她的手狠声道:「你要是负了我,不消你开口,我立马就回苏州去。」
钟毓秀一惊,额角流下一滴冷汗:「你这是说的什么话?姑姑姑父过世多年,谢家嫡系人丁凋敝,你又能回哪里去?」
「谢家再没人又如何?我到底还是谢家的嫡子,虽说比不了你钟家财大气粗,但我若想走,随时能走。」
这话说得急了点,小反派支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细嫩的脖子涨得绯红一片。
虽说是凶兽呲了牙,钟毓秀心里却痒痒的,她咳了一声撇过脸,不看他这一副脆弱的样子,生怕自己忍不住又动了手。
谢屿樘见她一脸漠然,双唇一抿,眼睛一红:「你无非是欺我离不开谢家罢了。」
钟毓秀听得真切,无奈地扭头承诺道:「我从未想过要欺你骗你,说过的话我拼尽全力能做到十分绝不会敷衍你。」
她把薄被盖到他肩头: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,你再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置气,乖乖再睡上一觉,晚些我陪你一块用饭。」
谢屿樘定定地看着她,钟毓秀好整以暇道:「昨晚折腾了一夜,我都困得不行,又起了个早,听雯月说你也没歇上一觉,怎么,是还不累吗?」
谢屿樘的脸肉眼可见的白转红,耳朵尖都泛着红,他气得背过身去:「你给我出去!」
见他在被窝里气得抖,钟毓秀失笑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刚开始谢屿樘还扭扭捏捏的不叫她碰,后来倒向里头挪了挪,空出了小半张床。
钟毓秀向一旁候着的秋萍使了个颜色,秋萍悄悄进来将安神香点了。
「我就不陪你睡了。」她凑在他耳边低声说,「就借你这半张床歪一会,待会还得去爷爷那。」
半晌后,才听见他别扭地嗯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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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的原因,钟毓秀看书的时候就一头雾水,只记得这小反派莫名其妙就强大了,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幕后最大的 boss。
除了没跟主角抢女人之外,龙凡天每干一件事他都没少使绊子,反正把主角团折腾得挺惨。
最后大战之时,一干小反派集体强行降智,谢屿樘更是打到一半战斗力莫名腰斩,明明可以躲过主角的杀招,却跟中了邪一样上前寻死。
这本书结尾的时候,底下几百条评论三分之二都是骂作者烂尾,其余三分之一,大概都是钟毓秀刷的泪目。
她喜欢这个纸片人,作为反派,作者对谢屿樘这个角色着墨不多,关于他的出生、经历、思想历程统统没有提及,只偶尔在字里行间透漏一些:他是一个孤独又「不正常」的人。
睢花小筑内。
「爷爷。」钟毓秀提起一口气:「您欣赏龙凡天我能理解,我与他有一面之缘,此人非池中之物,来日必有大作为。只是招他入赘并非上上之策,但凡是个男人都有三分血性,如何肯屈就于钗裙之下?」
「你说得有理。」钟老太爷点点头,随即又叹了一口气:「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,满城我再寻不到第二个能配得上你的人。」
钟毓秀撇撇嘴:「尚且不说他与我是否两情相悦,且说他身边已经有了红颜知己,依我前日所见,两人只怕早已成其好事。钟家的女儿怎么能与他人共侍一夫?」
「这也不难……」钟老太爷眼里闪过一丝狠戾,见钟毓秀皱了眉头,欲言又止。
「爷爷——」钟毓秀扶额,敢对男主的女人动手,钟老太爷只怕活不过三章:「世间好男儿众多,咱们又何必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?」
钟老太爷没说话。
钟毓秀放下筷子,统共也就扒拉了两口饭,她还得留着肚子回去陪小反派吃夜宵。
毕竟临走前,小反派可是拽着她的衣带狠狠地「威胁」过她的。
「过两天钟家码头有一批货要点,刘管家要回乡了,要不咱们去请那位公子相助一二?」钟毓秀劝道:「金银财宝他看不上,料想权势地位没一个人不会不动心的。」
钟老太爷敛目沉吟,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:「罢了,先照你说的做。」
钟毓秀喜不自胜,兴奋道:「爷爷,这事就交给我,平日里你都嫌我不爱管家里的生意,趁刘管家回乡前我好好跟他学学。」
「你能这么想那当然是最好。」钟老太爷见她面色红润,忽然想起一事,神情骤变:「秀秀,我向来不约束你,但你也得给我注意分寸。」
钟毓秀一愣,钟老太爷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:「钟家的大小事务都瞒不过我的眼睛,廊下谢家那小疯子有病,你要是跟他露水一场,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要是作了真——」
「秀秀,你是钟家嫡女,杀一个谢屿樘对于钟家来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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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屿樘有病?
钟毓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睢花小筑的。
他是什么病?为什么爷爷说他是疯子?
钟毓秀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一片空白。谢屿樘与原主如何相识?谢屿樘又怎么会跟原主滚到了一起,看小反派的反应,他对原主似乎有情?
谢屿樘见她魂不守舍地晃进屋,冷笑一声:「你还知道回来?」
钟毓秀回过神来,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晚归被逮住的丈夫。
「那,那个,爷爷跟我多说了两句……」
「说什么?」谢屿樘摇晃着酒杯:「说我这棵歪脖子树何德何能够跟那人相比?廊下谢家小儿不过是一只蝼蚁,钟家大小姐感兴趣就撩拨一下,若是厌了,随时捏死便是。」
钟毓秀一惊,小反派眼神空洞,说着生杀大事语气却漫不经心,夜里凉风一吹,脖子后冷汗涔涔。
「你怕了?」谢屿樘眼神移到她的眉间:「得了,钟山那老头子三年前要杀我尚且还有五成机会,现在么……」
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撂,杯子滚了一圈,褐色的酒液泼洒了一片。
「若是我与他同归于尽,秀秀,你说,你是先替他哭还是我?」
甭管是先替谁哭吧,钟毓秀将滚落的酒杯顺势一接:「樘樘,我发誓,有我在一日,定不会让爷爷对你下手。」
话既如此,她也就装聋作哑,不去问谢屿樘是怎么知道她跟爷爷的交谈内容。
好在谢屿樘没再开口,钟毓秀唤秋萍进来将冷掉的饭菜热了一遍,她倒是真饿了,吃了两碗银丝面,谢屿樘只夹了几块鲜笋便放了筷子。
钟毓秀拿着热毛巾擦了手,刚要吃茶,只见谢屿樘脸色越来越白,额间冷汗直流。
「樘樘,你怎么了?」
「别过来!」谢屿樘一只手撑着桌面,垂着头,额前长发遮住了神情,「我要回廊下去。」
说着勉力站起身,跌跌撞撞就要往后门走。
钟毓秀往前急奔两步就要去搀他,指尖还未触及他的广袖,就被一股毁天灭地式的强压瞬间弹开,她眼前一黑,还未分辨,体内真气疯狂运转,才没叫她太过狼狈地跌坐在地。
「小姐!」饶是秋萍稳重,这时候也吓得止不住哆嗦,「邪派……邪派……他使的真是邪派功夫!」
绣房一片狼藉,半扇门挂在框上摇摇欲坠,举目四望哪里还有谢屿樘的影子。
「秋萍!」钟毓秀缓过神,厉声道:「慎言!何来邪派?钟家名门正派怎么会有人练邪派的功夫?今日是我练功未来得及收手,这才闹出了点动静。爷爷那里若是问起来不许给我透露半个字。」
秋萍很快反应过来,磕头称是。
夏末秋初,天气反复无常,转眼间门外已经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钟毓秀念及小疯子,卷了一身蓑衣就往外走,她第一次使这书里所说的武力,运转十分生疏,好几次差点撞上钟家的院墙。
按书里的设定来说,她的能力并不弱,至少是中上水平,又集钟家所有资源于一身,前期还能轻松碾压男主。
而谢屿樘,他无父无母,孑然一身,承蒙钟家余荫已经是难得了,他若是练正派功夫又能强到哪里去?
钟家占了大半条街,廊下多为钟家远房亲戚和有头脸的下人所住。前后整六排房,无院无厅,来往人多且杂,孩子叽叽喳喳满地乱跑。
钟家大小姐突然出现在廊下,廊下众人心中揣测,脸上皆堆满了笑,牵扯住自己的孩子,有眼力见的仆妇上前套近乎:「姑娘怎么来了?也没叫雯月、秋萍几个跟着,廊下人粗野少教,冲撞了姑娘如何是好?」
钟毓秀一眼看过去,第一排的房门几乎都开了,没开全的也躲在门缝里偷偷瞧她。
「谢屿樘住在哪?」她心下焦急,眉间微蹙,见仆妇呆愣,又道:「罢了,我自己去找。」
说着就拨开挡在她前头的几个婆子,仆妇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,结结巴巴问:「姑娘找谢,谢屿樘?」
「是谢家那小儿谢屿樘?」
「廊下哪里还有第二个叫谢屿樘的?」
周围窃窃私语,钟毓秀眼一横:「知不知道他住在哪?」
仆妇颤颤巍巍指了指后巷,待她走后,廊下众人就跟油锅下沸水似的,瞬间炸了锅。
「我就说传言不虚,谢屿樘就是傍上了大小姐,你看看这都找到廊下来了。」
「长得好看也是本事,不然就他那阴沉性子,哪个姑娘能瞧得上他?」
「刘妈妈,小心说话,姑娘听见了可没你好果子吃。」
……
钟毓秀直直走到第六排房舍前,才放缓了脚步,这里跟前头仿佛就是两个世界,安静得就像是从未有人住过。
她一间一间看去,直到最后一间,抬起手,却不敢叩门。
门前空无一物,透过窗可以看到里面寥寥几件家具,白天透不进光,晚上更加昏暗。
虽无人声,钟毓秀却知道那黑暗中有他。
她又是急又是气,手里抱着的蓑衣恨不得砸到门上。
「谢屿樘。」她真动了怒气,「开门。」
屋内无人应答
「不开门我就踹了。」
似乎是真不信她会踹门,钟毓秀运行真气,抬手就要强行破锁。
刚触及门,就感觉门内一股真气的阻挠。
「呵,真有本事。」钟毓秀以掌推门,暗自发力:「有本事你就再逃一次,这次最好把我给弄死,弄死后我做了孤魂野鬼再缠着你。」
屋内力量突然停滞,钟毓秀趁机破门而入,墙角一团黑影就要越窗,叫她抢在前头紧紧抱了满怀。
「你真是长能耐了谢屿樘,敢对我动手,你不怕我叫人铲了你这破院子,把你锁在我的绣房里,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。」
怀里的人颤了颤,钟毓秀心顿时软了三分:「知道怕了?下次还跑吗?」
「还……跑。」闷闷的声音又软又委屈,他缓缓抬起头来。
月光洒在他一张几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上,看到她眼里的诧异,与慢慢皱起来的眉头,他语气骤冷:「你也看到了,还不松手吗?」
钟毓秀手一松,他心里猛地一沉,还没等他奚落她不过是个满嘴仁义道德,实则贪一时之欢的女人时,钟毓秀又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「樘樘,回去吧。」钟毓秀自嘲一笑:「我知道我现在也打不过你,喏,爷爷说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,现在倒瞧着是反过来了。」
她将他的长发用手指疏通:「也不是谁都想做蚂蚁的,所以,你现在想捏死我吗?」
良久之后,怀里人软了下来:「我没有想杀你。」
即便是那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,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。
钟毓秀撩起他额前的发,谢屿樘垂下眼睑,看着地上投下的一片月光。
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,一触即分,见他的脸红了起来,眼睫颤抖,偏偏还是不抬眼看她。
「好好好,你自己走,我就这么一说。」钟毓秀急忙求饶,「我这也是看你虚弱不是?」
「没有没有,您不虚弱,收回真气成吗?你这样得把方圆百里的正派都给引来。」
「引来就引来,他们一块上也未必能打得过我。」谢屿樘还是收了真气,额头抵在她肩头,「秀秀,我给过你机会,这是最后一次。」
「嗯?」
谢屿樘转过她的头,她刚一张嘴,就被堵了个正着。她几乎喘不过气来,伸手要扒拉他,又被他攥住了手腕。
这小反派的毛越来越难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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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毓秀想替他疗伤,但她的真气一入体内,就像是石沉大海。
「别白费力气了。」谢屿樘靠在引枕上看书,似乎并不把攥着他手「玩」的钟毓秀放在眼里:「左右也就是两三月一次,挺一挺就过去了。」
钟毓秀收回手,趴在他膝上叹了一口气。
他从书中移开视线,盯着她的发顶,安神香袅袅而上,室内一片寂静。
雯月进屋通报,刚打起帘子还未开口,谢屿樘抬头看向她,雯月心一悸,一晃神那谢家公子已经转过头去了。
「小,小姐……」雯月手脚冰凉,不敢再看,「龙神医来了,太老爷叫您去前厅见客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钟毓秀起身将小窗支了起来,确认桌上的茶是热的,小反派精神是好的,这才换衣准备出门。
只是秋萍替她梳发时,镜中的谢屿樘脸色并不好看,手里的书都给他捏皱了。
龙凡天这次并没有带楚怜,他与钟老太爷相谈甚欢,钟毓秀出来的时候,见钟老太爷眼里的喜爱掩都掩不住。
「龙少侠。」钟毓秀颔首示意:「上次我差人送给楚小姐的衣衫钗环她可还喜欢?」
龙凡天见钟毓秀有些不自然,但还是拱手谢道:「多谢小姐费心。」
送一次礼楚怜可能还会有戒心,两次三次,甚至挑着龙凡天不在的时候上门,楚怜就是块石头,也该被她焐热了。
从楚怜下手是第一步,让男主借钟家势力积蓄力量,后期感念钟家恩德是第二步,第三步么——
她眼角余光见雯月魂不守舍,杵在后头发呆。
不对啊,这丫头不是对男主一见钟情,龙凡天入赘之后,她还上杆子贴上去嘘寒问暖,成为红粉知己之一了吗?
雯月回想起那个眼神现在还心有余悸,谢家公子是怎么贪婪,痴迷又疯狂地看着她家小姐,甚至觉得因为她碍事,那一股杀气直冲她而来。
那一刻,她甚至认为他会真的抹杀她。
钟毓秀觉得这剧情有点拉胯,给老太爷使了个眼神,老太爷心不甘情不愿地提出要让龙凡天帮忙的事。
龙凡天推辞两次还是应了。
事了,钟毓秀跟着钟老太爷将人送到门外,龙凡天走出老远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,可他一回头,只见人爷孙俩满脸堆笑的目送他,又想不起是哪里不得劲。
龙凡天一走,钟毓秀松了口气,安慰了一下痛失爱婿的老太爷,就要回去陪小反派。
刚走到小花园,她突然觉得浑身脱力,像是瞬间坠入了深湖。
秋萍急忙搀了一把,还没等钟毓秀运行真气,一股异常的力量如同江海猛地涌入她的体内。
「秋萍……」钟毓秀冷汗直流,抓着她的手往亭子走:「告,告诉屿樘,就说我有急事,不能陪他用饭了。」
秋萍见此都快急哭了:「小姐,您这是怎么了?」
钟毓秀趴在石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生病,又想起剧情,这时候才不到原书五十章,按道理来说她至少还有五十章的活头。
一个多时辰后,钟毓秀这才缓了过来。
她尝试用真气调用那一股异常的力量,突然,在耳边听到了滑动屏幕的声音。
等等,滑动屏幕?还是往前滑?
她集中精力,眼前的场景竟然开始奇异般地往后倒退。
倒退得越快,那滑动屏幕的声音越急。
她,她似乎有了回溯章节的能力?
小说前五十章大部分都是世界观介绍和男主的初期成长史,在小说没有描写到的间隙,钟毓秀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。
那是五年前,抱着一把伞带着一个老仆从苏州来到渝州的谢屿樘。
「小少爷,等夫人病好了,老爷就会将我们接回去了。」老仆安慰道,「咱们在钟家左右也就是做客两三月,对了,来渝州前我还听说钟家有一女,比你就大上半岁,要是你能与她交好……」
「老赵,不必说了。」谢屿樘垂下眼睛,「寄人篱下,你我都得小心谨慎为是。」
而父亲,只怕是不会再来接他了。
钟家角门缓缓开了一扇,里面走出个管事弓腰请他进去,谢屿樘看了一眼身后的渝州大街,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前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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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秋萍,屿樘当年带来的老赵现在在哪里?」钟毓秀睁开眼,急切问。
秋萍愣了愣:「老赵头?进府没两月就过身了,小姐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他来了?」
钟毓秀一窒,画面中看到的老赵虽然年迈但不像是多病缠身的样子,怎么短短两月就没了?
「小姐,大夫已经在外院候着了。」秋萍看了看钟毓秀的脸色,虽然难看但并无大碍的样子,「叫进来号一下脉?」
「不必了,给了赏银让他走吧。」钟毓秀揉了揉眉心,「对了,还是跟屿樘说我今儿不回去了。」
话毕,她起身直冲着马厩去了。
城北别苑,门窗紧闭。
钟毓秀气定凝神,快速回溯章节,直翻到第二十三章瞄了一眼,这时候的谢屿樘独来独往,老赵头已经不在旁服侍了。
「还没到?」钟毓秀往前又翻了两章,这才停了下来。
五年前,钟毓秀十五岁,武力突破小圆满境界,乐得谢老太爷大摆了三天流水席。
「苏州谢家?我只听过王家刘家,都是苏州大户,哪里来的谢家?」
「布政司经历?不过小小一个六品官而已,他爹谢崇景我倒是听我爹提过两回,做了十年外官也没见他往上升一升。」
「他谢屿樘算是个什么东西?不过仗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缘分才进了钟家,吃钟家的用钟家的,还一副瞧不起咱们的样子。」
「等着吧,他摔坏了大小姐的红丝砚,大小姐还不给他点颜色看看?」
周围声音嘈杂喧闹,钟毓秀紧闭双眼,揉着额角消化剧情。
待她睁开眼,台上先生已经在授课了。她坐在首席,左右无人。
案上摆着笔墨纸等物,而砚台却落在地上,碎成了三瓣。
她盯着砚台出神,后面清晰地传来一阵阵抽气声。
「谢屿樘,我要说多少遍?卯时早课,你有哪一回准时来过?」钱先生放下书,气愤地看着门外狼狈的少年:「若是赶不到,我大可向钟管家去说,少你一个学生,咱们这学堂还办得下去。」
钟毓秀扭过头,看向门口,坐在她身后的钟延讥笑道:「你看他那样子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捞上来的泥猴,咱们钟家个个体面,哪里有过这样的亲戚,真叫人害臊,若是我早就滚回苏州了,赖在渝州做什么?」
谢屿樘衣摆下沾了泥水,鞋袜尽湿,束起来的长发两三缕贴在面颊上,双目低垂,叫人看不出神色来。
「钟延,我记得你阿爷不过是我爷爷的忠仆,伺候了几十年,虽无大功,念在苦劳,爷爷才不过赐了主姓。」钟毓秀杵着下巴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:「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你也自觉是钟家的人了。」
钟延脸上笑意慢慢凝固。
「还有,谢屿樘要不要回苏州我说了算,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,听明白了吗?」
见钟延脸色煞白,唯唯诺诺应了,钟毓秀这才心疼地看着小反派。
先生训斥了两句,因着是课时也不敢耽误便叫谢屿樘进了屋,谢屿樘抬脚进屋,只环视了一周便又缩回了脚,抿紧了唇在一边站着。
「怎么着?还得我三跪九叩请您进来?」
众人当堂大笑,前仰后合,好不热闹。
钟毓秀看向西侧,堂中十来席,他那一席在角落,也不知是谁把他的矮桌给搬走了,只留下一个破垫子。
她冲门外伺候的秋萍使了个眼色,秋萍心领神会,虽不明白小姐的用意却还是命人去搬桌子,他那地方靠着窗,又是风口,外面飘进来雨丝,垫子湿了一片。
「放我旁边,再去拿个火盆。」
众人忽然静默,齐齐看向钟毓秀,就连钱夫子都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「谢屿樘,坐这边来。」钟毓秀示意,她实在没办法对可怜兮兮的小反派不心软。
谢屿樘抬眼,深深地看了一眼钟毓秀,又皱了皱眉头,没有说话。
「过来吧,再烤烤衣服。」他都湿透了,外面那么冷。
谢屿樘还是不语,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,就在钱夫子都要忍不住开口时,谢屿樘抬脚进了屋,然后朝自己原先的位置走去。
他从容地撩开袍子跪坐下,又打开书,雨水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书页上,晕开一片。
「谢屿樘!你不要不识抬举!」钟延指着他破口大骂:「大小姐叫你坐在她旁边是看得起你,你算是个什么东西……」
「钟延。」钟毓秀冷冷地盯着他:「闭嘴。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。」
案几没叫人撤下去,火盆燃了又逐渐熄灭,剩下一堆白灰。
钱夫子授课后谢屿樘径直就回去了,钟毓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,她认出他手里那把伞还是进府那把,已经折了两根伞骨,破了一个窟窿。
「小姐,这可是上好的红丝砚,整个渝州才不过三方,现在打碎了,太爷要是问起来这可怎么交代?」
「既是砚台,为何跟琉璃似的一摔就碎?想来也不过是外人吹嘘,爷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随手摔碎了便是。」
秋萍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,钟毓秀看着碎砚,想了想还是用布包了去了廊下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廊下,这一回跟着秋萍等一众侍女。
彼时,谢屿樘还没住在角落里,钟家安排的是廊下的独门小院落。
秋萍上前叩了叩门,没多大一会儿一个老头过来开了门。
「姑娘找谁?」
秋萍退下,露出身后的钟毓秀来。老赵头定睛一看,忙道:「大小姐。」
钟毓秀微微颔首:「赵叔,谢屿樘他——」
话还没来得及说完,老赵头已经匍匐在地,连连告饶:「大小姐,我家小公子年轻气盛,不懂规矩,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。」
钟毓秀皱了皱眉头,一旁的雯月叉着腰数落起来:「你也知道他不懂规矩,他今儿摔了咱们小姐的砚,那红丝砚价值千金,学堂里人都知道躲着生怕碰了,偏生他给摔成了三瓣。」
老赵头一听,面露苦色,一脸灰白。
他沉默了半晌,站起身垂首道:「大小姐稍候,老奴进去片刻。」
说罢便朝里去了,钟毓秀喊也喊不住。
未几,老赵头捧着一个布包出来了:「大小姐,这是从谢家带过来白玉璧,虽然比不上红丝砚,但还请小姐收下,剩下的……剩下的……」
剩下的就他嘴唇哆嗦却再也说不出口了。
入府一月余,上下皆需打点,廊下龙蛇混杂,少不得有捧高踩低之辈。他们见谢屿樘不过一个谢家弃子,钟家无半点厚待,便欺负到头上来了。
这摔碎了东西找上门要赔的不是一次两次了,而谢家带来的东西除去这白玉璧所剩无几。
「老赵。」谢屿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,他看了一眼「气势汹汹」的钟毓秀心下了然,他怎么会认为钟毓秀这样的大小姐会大发慈悲?
「那砚台不是我摔碎的。」谢屿樘的声音并不是很大:「我一进门那砚台就已经摔碎了。」
「空口无凭,有什么证据说不是你摔的?」雯月问。
「我没有证据。」谢屿樘慢慢攥紧了拳头,嘴唇微白:「不过要是我做的,我不会不认。」
他抬头定定地看向钟毓秀,钟毓秀眼睫一颤,心跳有些失禁。
谢屿樘这一丝少年的脆弱感,简直太致命。
「我信你。」钟毓秀偏头对老赵头说:「白玉璧好生收着,爷爷诸事缠身,屿樘来钟家月余未曾好好招待,这院子便不要住了,我吩咐人收拾了东院,那里朝阳,暖和又干净,明儿就搬过去吧。」
主仆二人皆愣在原地,钟毓秀又问:「你在苏州可有练过武?两个月后大考,兵器准备妥当了吗?」
见谢屿樘皱眉,钟毓秀点了点头:「那便是没有准备了,也罢,现在准备也还来得及,我去兵器库给你掌掌眼,若是有合适的差人送来。」
说着她便示意秋萍等众丫头将干净的被褥衣物奉上,还有一篓银丝炭。
「你——」谢屿樘唤住要走的钟毓秀,心下满是疑惑,却不知从何开口。
「你往后,」钟毓秀回眸笑道,「可以唤我姐姐。」
她回溯章节可不仅仅是为了逗逗反派,更重要的是阻止谢屿樘黑化,改变他的结局。
毕竟,他后来死得也太惨了。惨到她能连刷二百条评论大骂作者是个「后爹」。
夜幕降临。
老赵头端着热水进了屋,谢屿樘还坐在案前练字。
「更深露重,火盆还是点着吧。」老赵头放下水盆,用火钳拨了拨尚有余温的灰炭,「大小姐送了三百多斤炭,小厅都快堆不下了,送炭来的秋萍姑娘还说这只是一个月的量,要是不够,只管去要。」
火盆燃了起来,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炭,没有异味,更不会有黑灰沾附在衣物上。
暖暖的火光照着老赵头缺了牙满是皱纹的笑脸,谢屿樘手一顿:「老赵,你的病——」
「公子放心,秋萍姑娘还带了大夫来给我号脉,大夫给我开了药方。」
老赵头眉头紧皱,随即又舒展开:「那药方子不好配,秋萍姑娘说大小姐吩咐了,只要能寻得到,不论价钱几何。」
老赵头絮絮叨叨将钟毓秀的好来来回回说了三四遍,挑了灯准备出去时还感叹:「大小姐真是好心肠。」
谢屿樘手指收紧,笔在雪白的纸上划下一道粗黑的墨迹,钟毓秀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?
他已经不是七八岁的稚子,别人一丁点的好处就能叫他感恩戴德。
他更相信这世间所有的善意都是明码标价的,总有一天会叫他如数偿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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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谢屿樘,我听人说你母亲是个疯子,现在被关在家里三年多了,是不是真的?」
「钟延,你从哪里听说的?」他母亲是咱们庆阳钟家那一支的嫡女,贤良淑德是出了名的,怎么会是个疯子?
「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我爹从苏州走货的时候听说的。苏州城都传遍了,钟家嫡女也就是谢夫人去上香的时候突然发病,胡言乱语又是唱又是跳,三四个粗壮的仆妇都拦不住,还脱了外衣奔出了二里路,这事可不是我瞎说,多少人瞧见了。」
「我的个乖乖,要是我哪里还有脸存活于世。」
「谢屿樘,你娘是个疯子,你该不会也发疯吧?」
谢屿樘抓着笔的手指节泛白,浑身微微颤抖。
「我说,」一个头戴牡丹的傅粉男子歪在他身侧:「就算是疯子我也不怕,他那病还会自己脱衣衫,多有趣儿。」
「胡三,院里三四个相好还不够呢?咱们谢小爷现在可是大小姐看上的人,廊上廊下都传遍了。大小姐这几天可宝贝着呢。」
傅粉男子以扇遮面,窃笑道:「大小姐也就是瞧一乐,你当她真有那心思……」
话音未落,胡三只觉得天旋地转,周围一阵骚乱,整张脸仿佛瞬间瘫了一半。
「谢屿樘发疯了!谢屿樘发疯了!」众人大骇,只见堂上谢屿樘周遭桌椅板凳碎成了渣滓,一袭青衣浑身杀气,双眼通红。
胡三好歹武力不弱,挣扎着爬起来啐了一口血沫:「谢屿樘,今儿是你找死!」
两人一触即发,渝州尚武,学文不过为修身养性,其他人均退到院内作壁上观。
初时胡三还略占上风,可谢屿樘招招取人要害,武力凌厉霸道,像是一把利剑,横竖杀气四溢。
「谢屿樘这不要命的招式是从哪里学的?」钟延瞧得浑身发毛,那哪里是人,分明是恶鬼。
「我瞅着谢屿樘这不是咱们正派的功夫,你见过正派用这些招式的?」
「你可别乱说,谢家虽不是大户,也是有名头的正派人士……」
众人看得胆战心惊,开头还担心胡三不小心把谢屿樘给弄死了,现在倒担心起胡三还有没有命。
「住手。」一道红光掠过,威压之气瞬逼全场,将两人生生分开。
谢屿樘本就力竭,只凭着一股气强撑着,血糊了双目,只隐约见面前飘近一道红影,那红影张开双臂,将他抱了满怀。
「樘樘……」钟毓秀还未唤出口,就被谢屿樘一口血吐在了前襟上。
钟毓秀是又气又心疼,真气不要命似的往他体内输,她半抱半扶着这个血人似的谢屿樘忍不住喊:「现在弱得要死还敢喊打喊杀,你不要命了吗?」
一旁的胡三只吊着半口气了,好不容易叫人用真气续了命又恶人先告状:「大小姐,是这小子先动的手……」
谁知钟毓秀挑眉冷笑道:「别说他想动手揍你,连我都想弄死你。我长了两只耳朵一双眼睛,你也不消说什么,伤好之后滚出钟家,别让我再在渝州看见你。」
别人不心疼小反派,她可心疼着呢。这么多些血,得喂多少东西才能补得回来?
她打横抱起昏迷过去谢屿樘,小反派太轻了,她被武力锻造过的身体竟然不费吹灰之力。
待他转醒,已是漏液时分。
钟毓秀正捧着一把剑在灯下仔细查看,见他醒来笑问:「渴不渴?饿不饿?」
他盯着帐顶默然,钟毓秀只得搁下剑倒了半碗水到床前:「要我喂你?」
谢屿樘喉间微动,声音沙哑:「你有什么目的?」
「我能有什么目的?」钟毓秀将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:「你一无钱财二无权势,而我又什么都不缺,你说我能图你什么?」
谢屿樘偏头看向床内,阖眼不语,这几日风言风语不少,廊下有好事的老婆子说钟毓秀八成是看他长得俊俏,图他的身子。
思及此,他忽然羞恼地睁开眼,恶狠狠地冲她道:「你一个女子,知不知羞?」
钟毓秀一愣,挠了挠额角,他躺的是她的秀床不错,但她房里比较方便疗伤也是真的,好端端的突然为着这点事就气了?
「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?」
「无须你假仁假义,我就是被人当场打死无人问津也不干你的事,更不能为了前程,而委身……」
见他扭头死活不看她,钟毓秀更冤了:「我的屋子怎么说也比你那破院子强上百倍,你不愿在这躺着我待会送你回去就是了。」
「你……」谢屿樘气急,脸上红晕妖异:「便是如此,你还要挑地方吗?」
「这不得挑地方?被人看见了,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。」
他可是偷偷在练邪功,今天还差点被人当场给识破了。谢屿樘只觉得羞愤至极,挣扎着就要下床。
「你别碰我。」他一把推开她的手,讥讽道,「被人看见了不会有损你钟大小姐的清誉吗?」
不知道他在气什么,钟毓秀只见他气息不稳,无奈伸手封了他的穴道,扣住他的命门。
「你就是气我恼我,也不该拿命来要挟我。」话一出口,钟毓秀便知自己糟了,怎么就跟之前哄小反派一个调调了?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。
松开手,偷眼瞧了一眼小反派,小反派看着她有些出神。
她软下声劝道:「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邪派功夫,但现在走向正途还来得及,屿樘,我知道邪派功夫一日千里,但实在是有损寿命。」
「与你有何干系?」谢屿樘喃喃道,「我与你非亲非故,是死是活……」
钟毓秀看着他:「你若是死了我必定是要先为你哭一场的,不,是哭十日百日,日日如此。你无须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,你活着我便陪你一日,等我哪天先死了,你也要好好活着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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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屿樘嗤笑一声:「什么死不死的,我倒是不知道与钟家大小姐何时这么熟了。」
话虽如此,他却轻轻抿了嘴,神色缓和了几分。
钟毓秀轻笑,五十章之后他们俩可熟得不能再熟了。
小反派的伤势不轻,说了会话之后就闭上了眼。钟毓秀仔细盯着,没成想到了后半夜还是发起热来。
看着小反派半睡不醒,整张脸飘着妖异的红晕,微微喘着气,还小声地喊着「热」。
她伸手一探,额头滚烫,谢屿樘的雪白的里衣被汗水洇湿了大半。钟毓秀心下焦急,吩咐人去请大夫,又打发人去唤老赵。
也不知是老赵腿脚不利索还是廊下实在相隔甚远,等了大半盏茶的时间,也不见人影。
钟毓秀起居向来不假人手,一时冲动便掀开了被子,摸到谢屿樘的衣带就要去解。
谢屿樘烧得迷迷糊糊,只觉得一只突然探向他的腰际,习武之人向来警觉,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,睁眼瞪去。
见是钟毓秀,他只觉得这腕子比他还要烫。
「你……」话未出口,他就咳嗽连连,长睫湿嗒嗒的,分外可怜。
钟毓秀端了茶,就着他的嘴送了半盏,解释道:「我给你换个干净的衣衫。」
「老赵呢?」谢屿樘略缓了过来,一只手撑着身子有气无力问。
「派人去请了。」
谢屿樘默了默,终究是过于虚弱,支撑不住仰面躺在了床上:「那等他来。」
门外万籁寂静,连声咳嗽都不闻。秋萍雯月等一众小丫头大气不敢出全候在屏风外。
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,钟毓秀实在是等不及了,她突然站起身,挥手落下两边纱帐,纱帐层层叠叠,外面只瞧得见一道模糊的影子。
谢屿樘半睁开眼,只见钟毓秀极快的出手封住他的穴道,抽出他的腰带,谢屿樘口不能言,眼睛都瞪大了。
「别这么看着我。」钟毓秀抓着他的腰带扬了扬,「我到底还算是个君子,等到以后……唔……」
要是有可能,她还想顺便改了她睡了小反派的事实。
钟毓秀将其覆在眼上,兴许是过于激动,在脑后打了死结。
摸到胸膛,小反派的心跳犹如擂鼓,浑身僵硬如铁。褪去外衣,丢出屏风外。
秋萍等人只见一物落在眼前,待看仔细后,面面相觑,红了大半张脸。
扶他半坐起,将里衣褪至胳膊肘,钟毓秀拧了热帕子,极快地将他擦拭了一番。擦到腰际,即便是被封住了穴道的谢屿樘也止不住颤抖。
钟毓秀一顿,她记得小反派「痒痒肉」很多,无论是亲还是偶尔的触碰,都能叫他红了耳朵尖,一脸委屈地看着她。
越想越歪,钟毓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,飞速替他裹好干净的里衣盖上了被子。
至于下面,还是得等老赵头来了。
钟毓秀解开衣带,适应了好一会才发现床上的小反派不知什么时候冲开了穴道,此时正别过脸看着床里。
「我……」钟毓秀常觉自己算能言善辩,此时只恨自己笨嘴拙舌。好在秋萍领着大夫进来了。
大夫仔细号过脉,开了几张药方,领了赏银而去。钟毓秀就着油灯细细看配方,生怕用了什么虎狼之药。
她并不懂医术,只看一样便翻一遍书,顺道叫秋萍帮着参详一二。
此时已过四更,谢屿樘偏过头看向灯下那人,兴许是困了,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,又拍了拍脸强打起精神。
「秋萍,劳烦你亲自去煎,旁人我不放心。」钟毓秀交过药方,再过两刻钟,她就得去跟爷爷请安了。
老太爷讲规矩,晨昏定省必不可少,迟则生疑。
她回头看谢屿樘,他还背对着她,不知是睡还是醒着。
她放轻了脚步上前替他盖好被子,退了出来。
草草洗漱一番,裹上狐裘,天空飘飘扬扬开始下起了小雪。
「老赵头呢?」钟毓秀边走边问,「我不是吩咐了,要是天黑路滑不好走,就叫两人抬他过来吗?」
雯月眼神微闪,支支吾吾了半天。钟毓秀拧眉看向她,她才咬牙道:「老赵头昨晚没了。」
「什么?」钟毓秀犹如晴天霹雳,「没了?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?」
「奴婢也不清楚,只听传话的人说叫了好久都没醒,人走得急,没见什么病痛伤口的。」
钟毓秀只觉得手脚一寸一寸凉了。
强打着精神跟老太爷请过安,钟毓秀也不知是怎么走回闺房的。
回来时,见谢屿樘已经能靠着引枕慢慢喝药了,脸色虽白,但气鼓鼓瞪她的精神头挺足。
门外不到两个时辰就积了一层雪,丫鬟们穿着蓑衣撑着纸伞哒哒哒地走在庭院中,小丫头玩雪手指冻得通红,跺着脚,银铃般的笑声传得很远。
「你在看我吗?」钟毓秀将窗关上,一朵雪花落在她手背上,很快就融化了。
谢屿樘飞快地转过脸,并不搭腔。
她走到桌前,将冷掉的药搁到托盘里,屋里烧着银丝炭,暖烘烘的像是春季。
「屿樘。」钟毓秀轻声问,「你想不想回苏州?」
床上的少年没有说话,只挪了挪脑袋,发丝落在床沿边。
之前他总说要回苏州,倒也没有一回真的回去过。
「渝州半月一次渡船,算算也就是七日后,我听闻姑父前段日子升了官,少不得要庆贺一番,你既为长子,自然是要回去的。我替你收拾行李,渝州特产不多,多为干货,对了,你不是喜欢吃渝芽豆腐吗?我叫人做上两桌,要是好生存着,到了苏州也……」
「你想让我走?」谢屿樘转过身。
「怎么会?」钟毓秀苦笑,「这不是怕你想家么。」
「那我要不要回苏州,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手!」谢屿樘气极,胸膛剧烈起伏。
钟毓秀见此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他:「好好好,都怪我多管闲事,不回去便不回去。」
「让开——」小反派虽然在病中,却还是把她推得退了半步。
钟毓秀心疼地看着喘粗气的他,看着看着,只觉得鼻子一酸,眼前就模糊了一片。
「真是好笑,欺负我的是你,你怎么倒先哭上了?」
钟毓秀撇过头,她足足想了两个时辰,老赵头死得太不寻常了,她好吃好喝大把药材养着,老赵头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死了。
就像是这本破书的走向永远无法改变一样。
她想让他回苏州,也是想着差不多再过三个多月,谢母的死讯就会传到渝州,这时候赶回去,兴许还能见上谢母最后一面。
「我去习武场,晌午再回来陪你。」钟毓秀一把擦干泪,转身就往外走。
外面大雪纷飞,说去习武倒不如说是故意躲着他。
谢屿樘地盯着钟毓秀远走的背影,慢慢收紧了手指。
知道老赵头死讯的谢屿樘整一天都没有说话,钟毓秀怕他憋出病来,几次诱他开口。
半躺着的谢屿樘良久才轻轻说了句:「我没事。」
这比说有事的谢屿樘更加惹人心疼,钟毓秀看着心如刀割。
回苏州的事还是提上了议程,钟毓秀派人驶小船去了趟苏州,果然听闻谢夫人病重的消息。下人表明身份后,谢崇景似乎记起还有这么个儿子,修书派人来接。
谢屿樘几眼扫完书信后放在了一边,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彼时的钟毓秀叉着腰指挥小丫鬟们打包行李,东西摆了一地,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。
他一个病人,坐在桌前吃茶,也要被秋萍好几次「提醒」:「公子,您脚抬一下。」「公子,您端着茶去那边吃吧,桌上要放小姐带的药材。」「公子……」
他抿着唇有点委屈,可底下的丫鬟们跟谢屿樘处久了,倒也发现这半大的小公子看着不好相处,实则心心念念都是小姐。小姐走到哪里,他的目光就追到哪里。
小姐好几次发现他偷看,他还死鸭子嘴硬,犟着脖子冷冷地说没有。
「谢屿樘,我与你说的你都听到了没?」钟毓秀气恼,都说了两遍了,这人端着茶杵在那跟柱子似的。
「不可用邪派功夫,早日回归正道。身体如有不适,及时告知。不许不说话,冷热饥饿需与你说。」谢屿樘字字清晰地阐述了一遍,他心中无甚悲喜,只是有些茫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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渝州到苏州需走十二日水路,谢屿樘踏上甲板时恍如隔世。
一年前他与老赵头主仆二人到苏州瓢泼大雨,今日他乘船回苏州却是旭日东升,春暖花开。
「你……」谢屿樘看向身侧的钟毓秀,她走姿僵硬,往常总在人前,现在落在他身后。
「无事。」钟毓秀扬起笑脸,走快了两步追上他,「昨儿练武崴了脚,擦了药膏还有点不利索。」
谢屿樘默然,并未追问,悄悄地放缓了步子。
快船疾驶十日有余,赶到苏州谢府时,谢夫人刚巧能起身了,神志清晰,能叫出几个贴身大丫鬟的名姓。
钟毓秀为客,自在外厅。虽是女子,但这世界向来不以男女论高低,只以武力分高下,谢家男主人谢崇景亲自在大门外迎接,其间客套,不在话下。
谢府不大,庭院精巧为主。谢屿樘伴她坐了半日,没一点要去探病的意思。
少年少女如是端坐,谢父含笑坐在上首,外人不知,倒都像是客一般。
谢崇景去里间更衣,钟毓秀忍不住道:「屿樘,你还是先去见你母亲要紧。」
谢屿樘没吭声,兀自站了起来。
见他还站在原地,钟毓秀忍不住推了他一把:「去啊,咱们一路上紧赶慢赶,不就为着你能多瞧姑母一眼?」
谢屿樘下巴绷得极紧,半晌才微启薄唇:「无甚可说,为何要见?」
钟毓秀一愣,顾不得许多,只当是他近乡情更怯,边拽了他的广袖,往前一带:「我陪你去见,你为长子,无论从前如何,为母侍药总该是你要做的。」
两人掠过抄手游廊,一路疾走,迎面碰上些丫鬟小厮见到谢屿樘,俱是一惊,随即仓皇下拜。
钟毓秀只当瞧不见,倒是广袖下的谢屿樘的手收紧了几分。
一路闯进后宅,无人相阻。屋外只守着两个老仆,一个端药的媳妇子。
那媳妇看见他,眼珠子都瞪大了两分:「公子这么早就……」
谢屿樘微微用力,扯出衣袖,抬脚进了屋。
屋里浓重的药味熏得他半眯了眼,谢母半卧在褟上,瘦得只剩下把骨头。
她神色尚好,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,翻着一册话本,时而哭泣时而轻笑。
谢屿樘随手将落在地上的话本捡了起来,拍去灰尘,放入一旁的书架。架上没摆一件古董器物,从上到下放着几百册话本,神话志怪到违例禁书,应有尽有。
许是谢屿樘遮了光,谢母从书中抬起头来,逆光中的少年长得比他的父亲还要高了。她歪了歪头,思索良久才怯怯道:「你是谁?怎么在我的闺房里?」
谢屿樘坐在床前的雕花木凳上,端起药碗,探了探温度。
见他不言,谢母微微撅了嘴:「又是个没意思的哑巴。」
她不认识自己的儿子,无论是发病前还是发病后。
为母侍药吗?从小便无半分慈爱,如今又如何能跨过那道坎,作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?
他侧目看向门外,钟毓秀正拉着那位伺候的媳妇子说话,隐隐约约听见几个「神医」、「好药」的字眼。
呵。
她到底是了为什么?
「我跟你说个秘密,咱们都是假的,只要等我死了就能出去了。这药是假的,宅子也是假的,我们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都是假的。」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猛地抓住了他,「你说书里的人看书是不是很可笑?哈哈,我看了半辈子,连一个话本都没记住,你猜这是为什么?」
谢屿樘皱起眉头,手中褐色的药汁洒出几滴。谢母将手中话本狠狠地掷在地上,面目狰狞,她双手攀附着他的小臂声音压得极低:「因为话本里一个字都没有啊!」
风吹过地上的书册,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,他推开她的手:「你疯了。」
谢母身形一晃:「不,是只有你能看得见,这里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,为了你……我们都毁了,我出不去了,苏州,我只能在苏州……谢崇景,你个天杀的畜生!你把我的屿樘送到了哪里?」
屋里的情形吸引了门外钟毓秀的目光,谢屿樘脚下一顿,将药碗搁在桌上:「你好好养病,若是想出苏州,我……」
我能带你去渝州。
「渝州?」谢母忽然冷静了下来,脸色灰败,看向钟毓秀,了无生气的瞳孔忽然一亮:「真耀眼啊……她是她是……」
「她是外面的人。」谢母激动起来,拍手叫好,「好好好,外面的人既然能进来,那我也能出去,我也能出去了!」
她像是一个顽童,笑得恣意快活,眼角都带着泪花。
钟毓秀门口听见动静,正欲进门,只见谢母突然发难,双手成爪,直扣谢屿樘命门:「樘樘,跟娘一块走吧,娘带你出去!」
谢屿樘本就不设防,体内真气运作就要挣开谢母,邪派真气何等霸道,咔咔几声谢母手骨寸寸断裂,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纹丝不动,脸上是让人窒息的绝望:「你得不到她的……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,樘樘,书里人太痛苦了,死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……」
「得不到,我会让她和我一起死。」谢屿樘抓住她的手腕,「母亲,外面的人又如何,我要拉她进来,即便这里是你口中的地狱。」
谢母一愣,钟毓秀趁此机会封住她几处大穴,将她双手挣脱,信手扯过一条绸带缚住她的双手。
谢母半点动弹不得,直愣愣地看着床顶,半晌才又哭又笑:「痴儿,痴儿!」
座下一片狼藉,钟毓秀扭头见谢屿樘脖颈处红肿一片,顿时怒火中烧:「为何不还手?」
谢母分明身怀武力,乘人不备下手杀了小反派并不是什么难事。
「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有腿伤?」谢屿樘直面她道:「什么习武崴了脚,不过是你敷衍我的罢了。」
方才钟毓秀动手明显身形缓慢,下盘不稳,谢屿樘这才看出这不是普通的扭伤,只怪她一路装得太好。
钟毓秀哑口无言,起身欲走。
他一把拉住她的衣袖,头一次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:「你与我说,无论是谁……」
「与你无关。」钟毓秀直勾勾地盯着他,「我年长你半岁有余,行事如何自有我的分辨,说与不说,要不要哄骗与你,不需要提前跟你打招呼。」
说罢,她抽离衣袖,径直出了门。
待走出好远,她才捂着心口,支撑不住靠在了一边大柱上,错了错了,一切都错了。
事已至此,只怕小反派已经对她动了情。
再串联五十章之后的剧情,她回溯章节很可能就只是填补了小反派与她相处的所有细节,这就为什么解释得清,后期小反派会一副爱惨了她的模样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,必须划清界限,毕竟跟一个书里的炮灰女 N 产生关联不是一件好事。
几天前,钟老太爷就已经察觉出她跟谢屿樘之间的种种,扬言谢屿樘要回苏州自然好好相送,钟家嫡女想要跟去,那得等他钟老太爷死了再说。
钟毓秀好话说尽,不得不使出影视小说里的常见苦肉计,在大雪中跪了整整一夜,要不是她有武力硬撑着,只怕就要当场交代了。
那夜的风吹得她昏死了几次,身上的衣衫湿了干又干了湿,嘴里不停地喊着:「爷爷,求求你。」
钟老太爷无法,睁一只闭一只眼让她来了。
扎扎实实跪了一夜的青石板,一路上膝盖烂了又烂,伺候她的秋萍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。
如此这般,到头来,她还能抽身而出吗?
谢母过身是在三日后的子时,这个看了一辈子话本的贵妇人,临走时叫人烧了所有的书。
诸多事宜,谢屿樘半月不见踪影,渝州来信催了又催,钟毓秀下定决心,将所有带来的银钱留下,闲暇时物色了几个庄园,买了几家临街商铺,将一切准备妥当,便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快船回了渝州。
渝州三月,柳絮花开。
两个月前,苏州那边传来消息,谢崇景在赴任路上遭人劫杀,尸骨无存。谢屿樘带人赶往收敛衣物,谢家无主,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,只余嫡系两三支留于祖屋。
「秋萍,上次看那庄头靠不靠谱?还有那些商铺掌柜的,屿樘从未沾手过庶务,那些人蒙骗与他可如何是好?」
「小姐,您这话今儿可问了八遍了。庄头咱们独独签了契子,他要敢耍心眼,可没他好果子吃。」秋萍嘟囔了一句:「再说了,就您觉着谢公子不通庶务,什么都得您操心呢。」
钟毓秀没听清她的话,挽了个剑花又回首问:「秋萍,再从我的月银里匀出二十两送去,以后每月都是如此,万万不可短了他的花销。」
秋萍领命退下,钟毓秀心事重重,剑招练得断断续续,忽然她耳朵一动,撤步后仰,迎面青锋寒气逼人。
一剑未中,来者迅速后退,钟毓秀也不是个绣花枕头,顿时杀气充盈,挽剑反刺,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了几招。
这招式有几分熟悉?钟毓秀心里嘀咕,待两人双剑相向,她才看清楚双眼通红的谢屿樘。
慌忙收手,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,她只得一偏,身体差点撞上了谢屿樘的剑。
钟毓秀奋力格挡,好在她功力深厚,谢屿樘未用邪派功夫,尚且能胜他三分,击退他半步,她毫不恋战,飞身投入屋内。
大户人家的主屋内不可能没有机关暗器,谢屿樘似乎知道此事,执剑停在屋外。
钟毓秀回首看他,他穿着一袭白衣,发丝微微凌乱,同色发带落在肩头,又高了几分,却更瘦了,不知道是何时受了伤,鲜血顺着通体玄黑的剑身一滴一滴的往下落,沾染了他的袍角。
「屿樘……」钟毓秀唤他,他的眼比落下的血珠还要红。
「秀秀,我很疼。」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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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不是现在自己双手双脚被人绑着,钟毓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。
她心软个什么劲?但凡他说个疼,她就猪脑子把人给请进来了?
虽说现在谢屿樘打不过她,但从他熟悉的谢家带走她是绰绰有余。
而且,这人还知道灯下黑,挟持她走出谢家后,一扭头又带她回了廊下。
谢家那群成日里只会干饭的护院,只怕把渝州城翻遍了也不会想到她现在还在谢家。
「你很冷?」屋里没有点灯,谢屿樘坐在漆黑一片的角落里,看不清表情。
钟毓秀欲哭无泪,她总不能说她被蚊子叮了一口,想挠挠不着,还有点尿急。
她压抑着身体的颤抖,软着声音劝:「樘樘,姑父姑母的事我没陪着你操办是我的错,我给你赔罪好不好?」
见他无动于衷,钟毓秀小心翼翼又道:「绳子勒得我手疼,你看,都磨皮皮了。你给我稍微松一点好吗?」
谢屿樘转过脸,盯着她一张明艳狡黠的脸,声音苦涩:「你也会受伤,你也会疼吗?」
「是个人都会疼,会受伤。」钟毓秀不明所以。
谢屿樘起身坐到床边,居高临下看着她,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,钟毓秀微微一缩。
「你不会疼的。秀秀,你从来都不会疼。」
从前有多少人都说他疯,他不信,直到今天,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是一头野兽,就算是得到了再多都不会甘心,只想要更多,更多。
依附在她身边,无休无止的汲取爱与关心,不让她离开,不让她拒绝,不让她再看其他人。
「在这里,你弄出再大的动静也未必能喊来人。所以,你最好不要想着跑。」谢屿樘仿佛换了一张脸,无情又残忍:「跑一次,废你一层武力,直到你变成废人为止。」
他手拂过她的手腕与脚腕,钟毓秀脸刷一下变得惨白,他低下头轻轻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,完全看不到一丝方才他说要废她武力的戾气。
他反手把绳索系得更紧了,钟毓秀看出那是捆猪结,三百斤的猪都未必能挣脱。
钟毓秀叹了口气,在他伸手去系她手腕上的绳索时,她闭着眼主动抬头去轻吻他的唇。
发疯的小反派想要什么呢?无非是她的妥协、她的关切、她的小意温柔。
谢屿樘微微一僵,拒绝吗?推开她,又或是再次沉沦?
他冷静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,感受她小心急促地呼吸,装得多像啊,上一刻还在说「没有母亲后,她会永远陪着他」,下一刻丢下他不辞而别。
钟毓秀睁开眼,杏眼里满是温柔,就像是她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一样。
谢屿樘喉间干涩,撑着的手紧握成拳,他半是祈求半是命令:「只要你不走,等个十年八年,我会放了你。」
一口老血差点没把钟毓秀给憋死,她知道他大发慈悲有所松动,连忙点头:「我知道了,樘樘,我错了,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。」
才怪。
躺在床上的钟毓秀百无聊赖,她尝试着用武力去冲穴道,没想到却使不上半分力气。
谢屿樘在包扎伤口,头都没抬:「白费功夫。」
她立马就放弃了,嚷嚷着要听他念书解闷。
谢屿樘没理她,奈何她聒噪得要命,「樘樘、樘樘」唤得九转十八弯。
他也不点灯,好听的声音在小屋里响起,听了半晌都是些「之乎者也」的正经书,听得她眼皮子直打架。
钟毓秀不乐意了,扭了扭脖子:「樘樘,你过来,我讲故事给你听。」
他就信了她的邪,早知道钟毓秀不正经,她嘴巴里又能讲出些什么好故事?
什么「狐仙半夜勾人」「兰若寺摄魂一夜」「书生风流韵事」,听得他脑瓜子发懵。
他涨红了脸,直拿被子去捂她的嘴,钟毓秀唔唔挣扎,月牙样的眼里满是笑意。
是夜,他睡在小塌上,她动个身,他都会睁开眼睛。
窗外流水般的月光倾洒在床前,钟毓秀睡得迷迷糊糊,衣领敞开个口子,露出一截雪肤,谢屿樘不经意间瞥了一眼,心如擂鼓。
连忙撇过脸,又忍不住不去看,他起身抱了床冬被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个严严实实,这才上床翻过身去睡。
这夜里,他也做了一个书生遇艳鬼的梦,而那个艳鬼,竟然长了一张跟那可恶的钟毓秀一模一样的脸。
一大早听他在院里打水淋雨,钟毓秀浑身都是汗黏糊糊浑身狼藉,她嚷嚷着要洗澡。
谢屿樘拧不过她,说是要洗澡,他竟然就坐在外间,隔着一层薄纱,还把她换下的衣衫拿走了。
他说她要是能光着跑,他也不介意把把她光溜溜的逮回来。
钟毓秀又是泪目,不过倒也没打算跑,洗好了,叫他进来倒水。
明明是个小公子,为她做这点事却好像很熟练。
捆猪绳依然绑得死紧,她趴在小几上,慵懒地晾头发。
谢屿樘忽然感觉时间过得很慢,就像是这么宁静的一个早晨,窗外鸟语花香,她很随意地坐在他身旁。
此后十五日,日日如此,困了睡,闷了听谢屿樘念经,闲得发慌的时候支使谢屿樘去买零嘴和小玩意。
她既觉得心酸又觉得好笑,仿佛每一个动了心的少年,对于心上人的诉求,总是奋不顾身的。就算多么难以达成,他们也甘之如饴。
起初,支开谢屿樘的时候她被绑着倒也没真的跑,谢屿樘这厮在外头盯着呢。等他买了东西回来,她便绽开了笑颜,把那好听的话说了一串。
如此,直至今天。
她说她要吃城西杨福记的杏仁酥,从一开始绑手绑脚倒现在稍微松了一丈的距离。
谢屿樘很无奈,听她唤了几声樘樘,也还是乖乖拿着钱袋子飞跑去城西。
路过马头桥,他看见有人卖糖葫芦,觉着她应该爱吃,就包圆了人家两垛糖葫芦,耽误了一刻钟。
回来时,正巧看见钟毓秀挣脱了绳索往院门口跑。
谢屿樘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倒流,五月的天,冷得他浑身发颤。
钟毓秀退了两步,知道他快,没想到他这么快。
她早就冲破了穴道,谢屿樘喂她的那些药她也悄悄吐了。
「樘樘……」她讪笑着:「我到处转转,活动活动筋骨。」
谢屿樘半晌才吐出两个字:「是吗?」
他浑身杀气四溢,汹涌的武力如狂风骤雨直逼钟毓秀面门,她怎能不躲,手中没有兵器,她飞身进屋,抓了谢屿樘的剑。
她使剑使不利索,远没有九节鞭熟练,被赤手空拳的谢屿樘逼到死路,剑钉在地上,发着颤。
谢屿樘放手拔了剑,声音冷如寒冰:「这些天,你都是在骗我吗?」
钟毓秀靠在墙角,摇了摇头。
「罢了,我问你这个做什么。」剑尖指向她:「我说过,逃一次,废一层武力。」
他嘲讽般地一笑:「照你的程度,你还有两次机会。」
就算变成了废人,倒也挺好的。至少,她不会逃,不是吗?
谁知,钟毓秀听此猛扑向他,谢屿樘大骇,忙收回剑,却来不及刺伤了她的胳膊。
他手一软,反被她夺了剑。
她武力不弱,拼死的机会至少能逃出生天。
「回苏州,此事既往不咎。」钟毓秀将剑迫近了两分:「你不回去,我便叫人送你回去。就此作罢,不要再想。」
门外人声嘈杂,钟家护院将此围得水泄不通。
谢屿樘心如死灰,什么叫就此作罢,与她而言,这不过是禁锢她的牢笼吗?
失踪了大半个月的大小姐在此,钟家这些天差点没被掀翻了天,老太爷缠绵病榻,若是再不见她,就要一命归西。
那两垛糖葫芦弃在尘里,钟毓秀头也没有回。
她走后,将谢屿樘瞒下,听说他离了钟家,她才放了心。
春日渐暖,伤口淋淋漓漓总是好不透,钟毓秀在闺房闷了三四日还是决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吊着胳膊,秋萍提着书箱在后头跟着伺候,一行七八人去了书院。
许是很长没见着大小姐露面,她一进屋,屋里众人顿时噤若寒蝉,神色各异。
「真是新鲜,往常没一个人敢坐我边上,现在倒多了个位置。」钟毓秀挑眉轻笑,「钟延,咱们书院来新客了?」
被点中的钟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,刚要开口,只见门外进来个少年,提着书袋目不斜视走到她身边的案前,从容地跪坐下来。
见她瞠目结舌,钟延小步疾跑至钟毓秀身侧:「大小姐,你要是不喜欢,我叫人撤了去。」
钟毓秀总算是回过神来,怒气顿时涌上心头,回首揪住钟延领口,厉声问:「他怎么会回钟家?你给我老实交代!」
钟延之父乃是钟家大管家,钟家无论大小事宜都会经过他的耳朵。
钟延小心赔笑,不知是哪里惹了大小姐不高兴:「是他自个求爷爷告奶奶要回来的,咱们一没威逼二没利诱,送上门的银子还能不要不成?」
钟毓秀算是听出了点意思,吊胳膊的绸带瞬间撕裂,她出手极快,掐住了他的脖子,缓缓收紧:「好你个钟延,看样子这事你也有插手!」
眼看着钟延涨红了一张脸,白眼乱翻,周围人告饶求情的不在少数,有人见此顿觉不妙,急忙去请了大管家。
大管家一到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双手作揖,哀求道:「小姐,我就这么一根独苗,他就是犯了王法,也请您看在老奴的面子上饶他一命。」
说着涕泪直流,不停磕头。钟毓秀本没想伤人性命,双手一松竟然也控制不住掉下泪来。
众人面面相觑,无人敢劝。端坐在侧的谢屿樘轻笑一声:「好端端的,你哭什么?」
场面更静了,钟毓秀抹了一把眼泪,站起身:「你给我回苏州去,就算是恨我恼我,刺了这一剑也算是我还了,钟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」
「所以——」谢屿樘抬眸看她,恓惶一笑:「这就是你二话不说将我一人留在苏州的理由?你厌弃我,觉得就连我来钟家都是错的?」
「不是……」
「刺你一剑便算是还了我?嗯?」谢屿樘疯狂的笑,「当日你离开,就是往我心口反复刺十剑也不过如此。」
丧葬事宜,分身乏术,等他稍微能喘口气的时候,下人说钟大小姐前几日带着仆从不告而别,只留下商铺的契子和大笔钱财,她自以为想得周到,就连管园子的老仆都是她教过的,却还是没料到谢屿樘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。
他快疯了。
看到契子的那一刻就快疯了。
底下下人大气都不敢出,那些天他粒米未沾,眼睛红得骇人,绷着的那根线仿佛随时会断裂。
直到,谢崇景也出了事。
处理完谢父的身后事之后,谢屿樘再无牵挂,回渝州的路上他看见一只丧偶的蟳鸟,不食不眠,哀叫三日后撞崖而亡。
从那开始,他明白活着的钟毓秀看清楚他本来面目后,终有一日会离开,但死了的钟毓秀不会。
就像他埋了那两只蟳鸟,尸骨重叠,此生不再分离。
直到那半个月,他以为是他的救赎,却没想到是她眼中的枷锁。
众人听此,只恨自己长了两只耳朵。他们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?
谢屿樘跟钟毓秀,他们两个?
钟老太爷只怕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。
「屿樘。」钟毓秀苦笑道:「苏州之事非我本意,你若是想在钟家待着,那也不是不可……」
似乎听出了她想再逃的意思,谢屿樘笑得极乖:「姐姐,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?」
钟毓秀一愣,他继续说:「从前都是我小孩心性,姐姐不告而别,而我当初丧父丧母,难免心中郁结,以后,不会了。」
说着他收敛了笑意,乖巧地坐在一边。
钟毓秀听此,不知是喜是悲,呆站了许久,她才点了点头:「知道了。」
如他所说,姐弟也不错。要是有一丝可能,他能逃过这本书既定的宿命,就是好事一桩了。
只是,似乎他每每唤一声姐姐,她都得在鬼门关里走一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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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谢屿樘!」钟毓秀震开冲她腰侧而来的刀刃,谢屿樘信手一收,仿佛刚才甜兮兮唤她姐姐的是旁人。
短短三月功夫,他下过毒,设过陷阱,甚至能好好说着说着就动刀子,钟毓秀被逼的这段时间武力突飞猛进,甚至有突破大境界的趋势。
钟老太爷都去祖宗牌位面前拜过几回了,直道是祖坟冒青烟,钟家就要出个天才了。
钟毓秀扶额无奈道:「这招你都用了不下三回了,我身边这三个高手岂是吃素的?要能伤我分毫,再把我绑走,我也不必花这么大价钱了。」
「高手——」谢屿樘擦刀嗤笑一声:「高手也有松懈的时候。」
徐徐图之,这三个黑面神,离得太近了,他恨不得现在就一根一根给拔了。
时间流转,三年后,武力大考。
钟毓秀不负所望,上升了两个境界。钟老太爷一高兴,大手一挥在渝州城摆流水席大庆三天。
作为宴席主角,钟毓秀不免多吃了两杯酒,甩开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,独自在廊下散步散散酒气。
春雨连绵,雨丝微凉,她猛不迭看见廊下拐角处坐着的谢屿樘,酒醒了一半。
谢屿樘抬眸看了她一眼,又转过头去看院中的梨花树。
钟毓秀摸了摸腰侧的短剑,谢屿樘瞧见她的防备,并未多言。
「怎么不进去?外面怪冷的。」钟毓秀离他两丈远,陌生而疏离。
「醉了?」谢屿樘未答,「喝了几杯?」
钟毓秀挠了挠脸:「三杯还是五杯?我不记得了,你知道的,我酒量一向差。」
「你要是不想喝,谁又能逼你?」
话里蕴含着薄怒,钟毓秀闭了嘴,也跟他一样盯着庭院中的梨花树。
不远处热闹喧嚣,而这方小小天地静谧又安宁。
谢屿樘长大了,不再是三年前她一走,极端的要扎她一刀的小少年了。
钟毓秀放松了一点,兴许可以离他更近一些。
她挪了一步,谢屿樘突然扭过头,两人目光相触,钟毓秀剩下那点酒意都醒透了。
「我……」钟毓秀讪讪一笑,情意这种事就算是控制了自己的行为,那砰砰而跳的心却是半点都瞒不住的。
谢屿樘微微一愣,目光逐渐柔和,他起身一步步靠近,直到钟毓秀面前,他一伸手,钟毓秀按住了剑。
他浑然不理,手指触碰了一下她绯红的面颊,声音痴迷又暗沉:「姐姐要是不喜欢我,为何总是会对我笑呢?」
钟毓秀听到姐姐二字,条件反射的抽出了剑。
谢屿樘一触即收,望着她的眼,又痛苦又无奈。
她收回了剑。
谢屿樘走了。
她觉得今天的谢屿樘有点不正常。
直到钟老太爷兴致勃勃地跟她说:「秀秀,城北王家的小公子,文韬武略,智勇双全,我替你瞧好了,他要是能松口入赘,你就考虑考虑。爷爷身体不好,撑不了钟家几天了。」
彼时钟毓秀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。
她算算剧情进度,敢情这是在赘婿之前那一段。
得,按道理来说,这王家公子也是个炮灰。
钟老太爷催着看,她知道这事成不了,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要去瞧瞧那王家公子。
真去了一趟城北,她才知道王家公子为啥就是个炮灰,文韬武略不假,玉树临风也不差,就是个断袖,还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。
两人境遇相同,相谈甚欢,日落而归。
兴头上,两人喝了几杯酒,王家公子拽着她的衣袖哭了两个时辰,鼻涕眼泪糊了一身。进了小院,钟毓秀急忙解剑,脱外袍,底下人忙得团团转。
松了松领子,长舒一口气。一片瓦突然落在院中,碎成三瓣。
钟毓秀一惊,抬头望向屋檐,只见一个黑影站在上面。
她眯了眯眼,是谢屿樘,莫名的,她有点心虚。
黑影转身,几跳,没了踪影。
钟毓秀纠结几番,还是抓了件外袍,追了上去。
到了廊下,院门半开,她推开门,踢到一个空酒壶。
地上酒壶丢得到处都是,谢屿樘坐在院中,面前摆了个酒坛子。
见她进来,他笑了笑。
「酒量不错。」钟毓秀开口道,至少喝了这么多也不见他脸红,就连眼神都是清亮的。
「听说,你要成婚了。」
「听谁说的?」钟毓秀微微皱眉,「迟早得整整这后院,正经吩咐传个半天不到,谣言倒是传得挺快。」
谢屿樘仰头喝了一口酒,半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,对她道:「你走吧,往后我不会再杀你了。」
不会再对她动手了?钟毓秀一顿。
酒壶已空,谢屿樘信手将酒壶掷于墙角:「我从来都是一个人,姐姐从前说要对我好的话,长大了也就不作数了。」
似乎是说服自己,他笑起来格外可怜:「我知道的,等你成婚了,便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。」
「我回苏州吧。」谢屿樘眼睛湿漉漉的:「可苏州也没一个人了呢。」
钟毓秀心里一痛,刚要开口,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。
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。你要是不走,往后……」
也就别想走了。
钟毓秀咬咬牙,指不定这是跟小变态斩断羁绊最后的机会。
她转过身,听见小变态咕哝了一声:「明晚是我的生辰……」
她什么都没听到!什么都没听到!
钟毓秀逃也似的奔出了院门。
是日,钟毓秀魂不守舍跟着钟老太爷巡视了铺面,及至漏液时分,忽然狂风大作,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秋萍带着小丫鬟急忙关窗上锁,钟毓秀望着门,那小可怜该不会还在小院里等着吧?
不,不会,他可是大反派啊,可怜兮兮地等着她去给他过生辰算是怎么回事?
只是,她越是说服自己就越是焦躁难耐。
秋萍铺好了床,催了几次:「小姐,该歇息了。」
突然几声响雷,秋萍吓了一跳,小声骂了句:「什么鬼天气。」
钟毓秀坐在梳妆台前沉默良久,终究还是抓了蓑衣,胡乱往身上一披,撂下句:「不用跟来。」
豆大点的雨砸得人睁不开眼睛,等她曲曲折折到了廊下,小院的门却是开着的。
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只见谢屿樘孤零零地站在院中。
见到她的身影,他微微一动:「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来的。」
钟毓秀扑过去,将蓑衣裹在他身上,咬牙咒骂:「去你的生辰,你正月初八生辰,现在六月初四,你过哪门子生辰!」
谢屿樘笑得恣意,眼里带着光:「可是姐姐还是来了,不是吗?」
「你就是在逼我,见我舍不得你受苦,舍不得你作践自己……」钟毓秀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似的骂他,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。
后来,也不知是怎么被小反派引进了院里。
可怜他的床,又硬又冷,虽然他的身子异常炽热,热得她脸颊滚烫。
他一直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,听得烦了,她伸手推他,却被他攥住了手,不舍地轻吻。
事后,她沉沉地睡去。子时过后,谢屿樘起身穿了衣衫,回首见她睡得不甚舒坦,他抿了抿唇,打定了主意。
用袍子裹了人,略过庭院,跃入她的闺阁之内。
惊醒的秋萍,被他随手打晕了。
钟毓秀迷蒙的睁开眼,看见屋内陈设:「唔……我的房间?」
谢屿樘将她放在床上,俯身上去:「别说话,再来一次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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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毓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,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吹得冰凉。
门外冰雪消融,微风习习,她在过去度过的三年光景,在别院不过才短短三个时辰。
「公子,小姐吩咐了不能进……」守门的秋萍话音未落,来人已经推开了门,周身气压低得吓人。
谢屿樘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,并无他人。
「樘樘——」话音都打了个旋儿,腻得钟毓秀自己都哆嗦了一下:「过来。」
她伸出手,掌心向上。
谢屿樘眼角一挑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「不解释?」
解释什么?如何解释?钟毓秀觉着好笑,她又不是背着他来找龙凡天了。
将要收手揉揉没知觉的双腿,谢屿樘冰凉的手握住了她,肌肤相亲,钟毓秀一僵,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「巡视铺子?天黑不归?寻个由头打发我?」
钟毓秀反握住他冰凉的手,揉搓了一会儿后,朝他手心呵了一口暖气。谢屿樘似乎是被烫着了,想要抽手,却被她就势扯住了衣袖:「樘樘,我腿都麻了。」
她眼睛眨巴眨巴,清澈明亮却透着股狡黠。细细软软的手指缠着他,他没办法,舍不得这一点要烧死人的温暖。
他抿着嘴坐下,一言不发,额上一缕发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。钟毓秀动了动僵硬的腿:「嘶——完了完了,这怕是废了。」
她就应该躺着回溯章节,学什么武林高手盘坐?
谢屿樘认命地给她揉着腿,从脚脖子一路向上,钟毓秀支着身子,笑意盈盈地看着他:「不问了?」
「问了你就会说?」
钟毓秀想了想还是摇头,她能回溯章节这事,说出去都没人信。
再说,跟谢屿樘坦白他就一纸片人,这也太残酷了。
她舍不得。
那一缕发摇呀摇,钟毓秀伸手抓了把玩,绕着指尖,一圈一圈又散开。
关于回溯章节的能力,钟毓秀慢慢咂摸出点味来。
似乎她的所作所为有助于男主,男主的气运就能转移一部分到她身上。
气运不光能扭转时空,还有助于武力修习。
而男主在钟家的帮助下,顺风顺水,名气与财力都奠定了夯实的基础。她与龙凡天偶尔在生意场上有所交集,但并不多言,毕竟作为本书正统男主,但凡是个母的都有喜欢上他的趋势。
这日里,钟毓秀结了账正要上马车,忽见街拐角立着个人,定睛看去,原来是楚怜。
她容颜消瘦,见钟毓秀望过来,咬唇欲言又止。
「楚姐姐。」钟毓秀行至跟前:「你怎么在这儿?」
楚怜挣扎了好一会才哀声道:「凡天看上了你府上的一个大丫鬟,他不好开口便差我来……」
无须她多言,钟毓秀略一皱眉:「雯月?」
楚怜点点头:「雯月姑娘我见过一回,形容举止莫不叫人夸赞,我晓得她是你屋里的,这事也只有我来跟你提合适。」
不等她说,钟毓秀已经沉下了脸:「他们如何看上了眼,我这个做主子的竟然不知?再说——」
她深吸一口气,颇有些恨铁不成钢:「他叫你来干这样的事,你也心甘情愿?」
说罢,拂袖而去。
上了车,钟毓秀呆坐着出神,按照原书原剧情,龙凡天纳雯月为妾就是九十多章的时候,那时候她觉得万分羞辱,便没答应这事。
没想到到现在竟然由楚怜开口,推动了情节的发展。
这是不是说明,再过几章,她与龙凡天就会彻底撕破脸然后惨死在小巷中?
死?
与小疯子这段日子相处以来,她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。
现在,她手抖得吓人,浑身无力,她要是死了,谢屿樘怎么办?
东厢房,雯月唯唯诺诺跪在下首。
「我说的,你可明白了?」钟毓秀苦口婆心道:「他早已有了知心人,你嫁过去不过为奴为妾,断没有在钟家快活。再说了他外头的红粉知己不在少数,你何苦蹚这趟浑水?」
雯月不点头也不开口,钟毓秀揉着额角:「从前都是我错了,现在我只愿你能有自己的选择。」
良久,雯月才磕长头恳求道:「求小姐成全。」
钟毓秀长叹一口气,捂着脸道:「那,随你去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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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东羊拐胡同。
楚怜端着茶碗发愣,龙凡天在屋外跟一个妙龄女子说话,你来我往并无多少暧昧。
只是,楚怜能听出那女子话中的丝丝情谊。
一路从乡野走到渝州城,途中不乏少女对龙凡天表露过心意,楚怜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。
说好听点她是龙凡天的初心,说不好听点她也算是糟糠之妻。
只是,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慌。
她紧扣茶盘的手指有些泛白,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钟毓秀的话。
「楚怜姐姐当真不在意吗?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糊涂?他不会只有你一个人,从前到现在都不会的。你当真甘心如此?守着十分之一抑或是千分之一的心度过余生?」
现如今只是一个雯月,往后指不定还有明月、红霞,一大堆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。而她只能流着泪,一次次原谅。
她不甘心。
钟毓秀没信心改变这本破书的走向。
回了睢花小筑,只见谢屿樘坐在窗前,不知想些什么。
「关了窗罢,晚风凉,仔细头疼。」
谢屿樘转过头沉默地看着她,钟毓秀坐在他面前,习惯性的抓了他的手号脉,脉细平稳,面色如常。
「樘樘,我们去外面瞧一瞧吧。昆仑山、神仙洞还是盛京?我见你翻过许多游记,肯定是都想去的,咱们先挑一个,生意上的事我先交给爷爷。」
「为何?」
「没有为什么。」钟毓秀耸耸肩,一脸轻松:「渝州我早待腻歪了。」
谢屿樘盯着她的眼睛,并无异样,点头道:「好。」
六月初八北上盛京。
一路上游山玩水,寻访名山古迹。有一日不甚跟仆从走散了,身无分文,只好宿在好心的农家,两人换上粗布麻衣,过了大半个月清苦日子。
谢屿樘干起活来真有几分姿态,除了不爱说话和走到哪里都把钟毓秀拴在裤腰带上,他倒是很得村里老人家的喜欢。
两个月后,剧情算着迫近了第一百章,起初是钟毓秀的葵水迟迟不来,到后来开始频繁感染风寒,好了又病,就连多吃了一口凉的,也呕吐不止。
这病拖了大半个月,谢屿樘坐立不安,脸色一天比一天沉,盯着钟毓秀生怕她再虚弱下去,最后见她还坚持要去盛京,便发了怒,斩钉截铁道:「回家,回渝州。」
他要收拾东西回渝州,钟毓秀趴在引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。
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,有时候一天竟然要昏睡七八个时辰。
见她恹恹的,谢屿樘搁下手上的事,煞有其事道:「往后就在渝州待着,不要再想着出来瞎逛。」
那群庸医只会把这种莫名的病归纳为「水土不服」。
「说什么傻话。」钟毓秀笑。
回程的路上,钟毓秀还是抑制不住呕起血来,一口一口就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都要吐干净似的。
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慌张的谢屿樘,手抖得差点要握不住她的腕子。
「别怕啊。」钟毓秀还有空逗他:「吐着吐着就习惯了。」
谢屿樘赶走了所有的大夫,环抱着她拼命输送真气。
他知道没用,只是不抽干自己身体最后那一丝真气,他就要疼死了。
太疼了,太疼了。
从前费尽心机想过留不住她便与她同归于尽,现在他竭尽全力只想让她活下来。
谢屿樘的泪真凉,一滴一滴落在钟毓秀的脖子上。
「樘樘,从前我与你说的话,你还记得吗?」钟毓秀勉力睁开眼问。
谢屿樘没说话,他沉静得吓人。
「算啦。」钟毓秀微微偏头,大反派呢,她一个女 N 难逃一死,谢屿樘怎么说也能活到大结局。
她沉沉睡去,再也没有醒来。
脱离了剧情,钟毓秀身处黑暗之中,她还有好几次回溯章节的能力,这一次死亡不代表下一次逃不过情节的安排。
只是,谢屿樘——
她向后翻了翻,不过一章,便不忍再看。
小变态疯了。钟毓秀断气那一刻,他就彻底入了邪道。
他抱着钟毓秀的尸身回了渝州,钟老太爷悲痛欲绝,一病不起。
谢屿樘撑起了钟家,他似乎还一直当钟毓秀未死。
白日操劳,至晚归家,与她同床而眠。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,钟毓秀尸身不腐,面容一如生前。
他开始痴迷复活引魂之术,与男主间接有了冲突,一而再再而三,直到结局前夕,谢屿樘收集到所有的神器都不能让「沉睡」了十年的钟毓秀重新睁开眼时,
他心底那根弦彻底断了。
毁去半生修为,绝望寻死,这是他最后的宿命。
没有钟毓秀的十年,谢屿樘活得像行尸走肉,最后结局的死,于他而言更像是解脱。
钟毓秀闭上眼,回溯到她与谢屿樘那一晚前。
这一次,她给予了谢屿樘更多的陪伴。
她带着谢屿樘逃到了番邦,距离渝州更远,却还是逃不过剧情的镰刀。
她还是死了,她再一次见到了痛苦不堪的谢屿樘。
反复三次,她身上的气运所剩无几,已经到了无论怎么帮助男主,都不会让她气运增加的地步。
这一次,她没有逃,而是拉着谢屿樘来到了那个她原书里死去的小巷子。
她记起了剧情,那是寒风凛凛的一个早晨。
谢屿樘踏着雪,走到死去多时的钟毓秀面前,她那时候十分落魄,衣不蔽体,蓬头垢面,就连死去后都像是一摊令人作呕的烂泥。
他捧起了这一摊烂泥,唤了一声:「秀秀。」
「樘樘,这一次还是失败了。」钟毓秀笑得轻松,眼角却不停地留着泪:「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。」
她困在九十九章前,作者叫她死,她连一百章都活不到。
「凭什么他轻轻松松敲几个字就可以对一个人生杀予夺?只有男女主角的命才是命吗?小人物小角色就不该有喜怒哀乐,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得做黯淡的星辰吗?」
她甚至试过回溯到第一章,想要斩断与谢屿樘的姻缘,可惜除了白白浪费气运之外,他们还是会相遇。
少年时惊鸿一瞥,就能落下心动的种子。
谢屿樘看着她痛哭,忽然抬头望了望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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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次,残留的气运已经不能支撑她回溯章节。
只是,这一次她忽然「暴毙」在谢屿樘面前,谢屿樘却显得十分冷静。
钟毓秀觉着奇怪,飞速翻看情节,谢屿樘后期还是跟男主作对,剧情并未改变。
到了决战前夜,谢屿樘没有自废武力,而是跟男主硬碰硬打了一场。
龙凡天眼看就要处于下风,谢屿樘忽然脱力,武力随着剧情的设定散了一半。
他没想寻死,招招避让以求生机,龙凡天察觉出了异样,动作慢了半拍。
就在此时,他后门大敞,露出破绽,一人悄然上前,掏出匕首狠狠扎了进去。
「你……」龙凡天缓缓回过头,只见楚怜满手鲜血,泪流满面。
「对不起,天哥,我实在是受不了了。不杀了你,我永远都逃不出这里。」
她觉醒了,虽然没有猜出事实,但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龙凡天转的。
她的思想包括身体永远禁锢在他身边。
被背叛的怒、被暗算的痛让龙凡天几乎癫狂,谢屿樘趁此机会,执剑飞身上前,一招致命。
男主的生命值飞速下掉,这个世界开始隐隐崩塌。
他想抹杀男主,试图扭转这本书的结局。
「他就要死了。」楚怜走至谢屿樘身后,他浑身浴血,虚弱得好像一碰就碎。
主角要死了,配角当然不能独善其身。所有的人都在痛苦的哀号,那些被一笔带过的龙套逐渐透明,头一个消散了。
谢屿樘望着黑色的天际,阖上了眼,他在赌,拉上这个世界陪葬,换钟毓秀的归来。
与此同时。
「我去,这个作者也太恶臭了吧,他是仇女吗?把女配角写得跟狗一样,看见他就巴不得扑上去?」
「这个反派有点可爱啊,结局简直离谱,说死就死了。」
「退钱退钱!十几块钱就给爷看了这玩意?后面不是代笔爷跟你姓!」
「上面几个妹子也看男频?」
「不是,作者写不了女性角色就不要写,OK?无 CP 不好吗?」
「得了,净网举报一波,三观不正的古早文早点 404 吧!」
评论一条条刷了上去,有读者刷到了钟毓秀之前的评论,顺手给点了个赞。
黑暗中的钟毓秀听到了很多声音,有抱怨的,有惋惜的,也有愤恨的,等她睁开眼时,面前的屏幕正在飞速地向前滑动。
正在看书的读者点到上一章,进度条跑了半天,最后界面出现了一个冰冷的 404。
「不是,我刚买的章节啊,怎么说没就没了。」
再往前看,前一百章一点一点被撤下,退出后再进,书被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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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毓秀没想到她还能从虚无中走出来。
书虽然被锁了,作者创造出来的角色却拥有了新的生命。
她睁开眼,分不清这是原书的世界,还是由原书角色延伸出来的平行世界。
「醒了?」耳边有人说话。
钟毓秀鼻子一酸,他等了她很久。
谢屿樘扶她半坐起,她环视四周,在船上,像是那次游历之后坐船回渝州。
她摸不清现在还是不是那本该死的赘婿文里的时间线,刚要开口,就被谢屿樘从背后环抱住。
他在发抖,脸埋在她的颈窝里。
「我赌赢了。」他说。
钟毓秀喜极而泣。
到最后哭得直打嗝,谢屿樘无法,跟拍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顺气。她吸着鼻子,手指缠着他的发带玩。
「只有你记得吗?」
「不是,觉醒者有两人,除了我还有楚姑娘。所以我们两个人都记得。」
「对不起,樘樘。」
谢屿樘替她擦了眼角的泪:「我一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书里的人,觉得无比荒谬。直到知道你可能是唯一的外界者,我一个既定命运的人却妄想拉着你沉沦,是不是很卑劣?」
钟毓秀拼命摇头:「我心甘情愿。」
谢屿樘笑了笑:「我母亲说的都是真的,我却不信,如果能早一点发觉,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。」
他没提他那日跟谢母说的话。
「外面的人又如何,我要拉她进来,即便这里是你口中的地狱。」
谢屿樘看着她,钟毓秀手指一顿,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盯着他的眼荡开了暖暖的笑意:「樘樘,咱们成亲吧,下个月,不,就三天后。」
谢屿樘不敢置信,虽然她的嘴在动,他耳朵却什么都听不见。
「那些劳什子三书六聘,能免则免,喜服仪仗都是现成的,你住廊下,花轿绕城一圈抬回来便是。往后你住我屋里也成,我随你住廊下也罢,只不过你那床我可睡不惯,怎么说也得把我屋里的拔布床挪出来……」
钟毓秀掰着手指碎碎念,谢屿樘陡然翻身下了床,像是受了惊的兔子。钟毓秀看他,他慌得退了一步。
「樘樘。」钟毓秀咽了一口口水,她是不是吓着他了?
谢屿樘默不吭声,低头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,钟毓秀看着眼晕,唤了好几声都没让他回魂,最后他额头磕在墙上,闭着眼,像是犯了错面壁的孩子。
「樘樘,」钟毓秀退而求其次:「要是你觉着太急,那就再缓俩月?」
谢屿樘忽然就睁开眼,扭头看她:「你想反悔?」
「当然不……」
谢屿樘一步跨到床前,攥紧了她的手,咬牙道:「你就算是想反悔也是不能了。」
他的手心全是汗,捏得她指尖发痛。
钟毓秀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,用帕子给他拭汗,额头轻轻与他相抵:「此生不悔。」
翌日,钟毓秀二人穿戴一新往钟老太爷面前一跪,钟老太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钟毓秀又是端茶又是拍背,钟老太爷拍着桌子直呼:「孽障!孽障!我养了你十八年竟是白养了!千挑万选都入不了你的眼,就非选了他!」
底下跪着的小疯子不言不语十分乖巧,钟毓秀捏了一把汗,来前她可又是撒娇又是威逼,钟老太爷身体不好,要是小疯子轴起来,非把人气倒不可。
谢屿樘早先听她说了一箩筐劝诫的话,末了只拿看傻子的眼神瞟了她一眼:「我又不是三岁小儿。」
劝了半日,钟毓秀假哭都哭了三回,钟老太爷始终不肯低头。
恐谢屿樘跪着难受,钟毓秀背着身冲他摆了摆手,叫他先去偏厅歇着,谢屿樘刚一动,钟老太爷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,从不知好歹骂到狼子野心。
谢屿樘皱了皱眉头,钟毓秀急忙扑过去按住他,脸冲着老太爷笑,嘴里却挤出一句:「樘樘,我知道爷爷现在打不过你了,但是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。」
「谁说我要动手?」谢屿樘的话擦过她耳边,他站起身,冲钟老太爷道:「老太爷,借一步说话。」
钟老太爷还没答应,谢屿樘就拉起钟毓秀向她示意:「你先出去。」
也不知两人在屋里谈了些什么,钟毓秀只听见里面摔杯子砸桌子的,动静闹得挺大,刚要闯进去救人,门开了,钟老太爷在谢屿樘身后铁青着一张脸说:「随你们去,以后我不管了。」
说罢,就摔上了门。
钟毓秀从来没见过谢屿樘如此欢喜,明明脸上没有灿烂的笑意,只是散去了所有的戾气和阴沉,像是邻家干净的小公子。
「走吧。」钟毓秀眉眼弯弯。
她牵着他,用她掌心的温度去暖他心底寒冰。
两人并肩走在廊下,广袖落下遮住两人紧紧相握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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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婚后的日子焦头烂额,钟老太爷也不知是不是破罐破摔了,一股脑地把钟家的生意全推给了钟毓秀。
钟毓秀忙得脚不沾地,虽说跟着学了三年,但偌大一个家业又岂是她说撑就能撑起来的。
老太爷坐着摇椅成日里喝茶遛鸟,还不忘刺激一下坐在廊下看书的谢屿樘:「空荡荡的,咱们家要是有个娃娃跑来跑去该多热闹。」
谢屿樘捏着眉心,他们俩新婚燕尔就诸多分离,还不都因为这老头。
他那日不过是动手给钟老太爷看了看手上的本事,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还记起仇来了。
「我那小孙女长得那可真是如花似玉,满渝州城都没几个能比得上的,有些人就是成日里霸着人也没见着有什么动静。」
谢屿樘啪的一声合上书,钟老太爷莫名的有点怕他,抽着烟咳了两声。
「要我说年轻人还是得把心思放在武力上,成日里坐着不是看书就是练字,身体能不……」
絮絮叨叨,他从来不知道钟老太爷能这么烦人,谢屿樘头疼得一抽一抽的:「不劳您费心。」
说罢转身进了屋。钟老太爷乐呵呵在石桌上磕了磕烟斗,指不定今晚就能盼上大孙子了。
钟毓秀是被马给驮回来的,饶是一身武力也架不住连日奔波,那些掌柜的偏生都不是好糊弄的,个个精明得紧。
她太困了,半眯着眼混进了屋。由着几个丫鬟摆弄梳洗,谢屿樘坐在窗下垂着睫毛看手中一卷册子,只是许久未曾翻动一页。
等丫鬟们退了下去,她往床上一扑,双眼就跟沾了浆糊似的怎么都睁不开了。
谢屿樘忍不住撂了书,看她不过片刻就睡得香甜。
他又是恼又是怨,说不上来怨什么,心里想起忽然觉着好笑。
「樘樘……」钟毓秀没睁眼,软糯糯的唤他。
「嗯。」谢屿樘替她盖上了被子。
「对不住,铺里太忙了,这半个来月竟是连跟你吃饭的功夫都没有。」
谢屿樘掖了掖被角,钟毓秀的脑袋往里缩了缩,露出一双眼睛:「等下个月中旬铺里结了账,咱们去别苑玩两天,好不好?」
暖乎乎的手指从被窝里伸出来勾着他的衣袖,晃阿晃,把人的心摇得直痒痒。
「醒了是不是?嗯?」谢屿樘俯身凑上前,钟毓秀把头都缩了进去,唔唔的不知说什么。
谢屿樘不由分说,手伸进被窝里攀上她的衣带,被窝里的钟毓秀咯咯直喊痒,他有点无奈,掀开锦被,寻着她微张的唇贴了上去。
「还痒吗?」谢屿樘唇上的水印格外撩人,声音沙哑。
钟毓秀垂眸,面上飞霞一片。
「书信也不捎?嗯?连写几个字的功夫都没有吗?」
「我寻思着三五天便归了,要是叫人送信,指不定我人回来了,信还没到呢。这一来二去,也就忘了。」钟毓秀见他面色不善,哄他说:「下次不会了。」
「得空写两个字打发我便好。」
钟毓秀抬眼看他:「写什么?」
「写你想我。」
情至浓时,谢屿樘脸红得滴血,正要摆正君子风范,徐徐图之,却见身下女子闭目酣睡,呼吸绵长,分明早已会了周公。
谢屿樘支着脑袋,有些颓然。半晌才翻身躺下,扭头看她:「你真是……」
罢了罢了,别说是杀了,就是一声斥责都舍不得了。
夜长梦多,谢屿樘又一次惊醒,慌忙摸向床边,那人抱着他的胳膊蹭脸,还咂巴了几下嘴。
谢屿樘慢慢软和了下来,就着熹微的晨光看着她的脸,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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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。
钟毓秀勒马长吁,一旁的秋萍接了披风,三年前钟毓秀将她许给外头看园子的钱管家,脱了奴籍,陪了一份丰厚的嫁妆。
翻身下马,直直朝着后院去,绕过假山凉亭,长廊尽头一男子牵着娃娃停下了脚步。
「我策马回来的,路上一点都没耽搁。」
男子脱了少年相,显得更加挺拔冷峻了。
钟毓秀隔着几步远拍了拍手:「牙牙,过来让阿娘抱抱。」
娃娃歪头看看她,转身抱紧了自家阿爹的腿。
谢屿樘皱了皱眉,这个小名实在难听。钟毓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,挠了挠脖子,她诸事繁忙,钟渝琊生下来后大半时间都是谢屿樘在带的。
「用过早饭了?」谢屿樘将钟渝琊扒拉开一点,牵了她的手问。
钟渝琊揪着他的裤脚不放,谢屿樘皱了皱眉头:「自己走。」
钟渝琊鼓着腮帮子依依不舍松了手,低着脑袋迈大步跟在后面。
「还没。」钟毓秀有些不忍,但也不敢管。谢屿樘有他自己的道理,她不能贸贸然插手管教孩子。
「我陪你用点。」
到了饭厅,桌上摆着的早点还冒着热气。
「啊,你早知道……」
「嗯,半个月前就算着了。」谢屿樘夹了一个生煎包搁在她碗内。
她一路上下榻何处,一日三餐,途中所遇,事无巨细,他都一清二楚。
吃罢了饭,钟毓秀去跟老太爷请了安。
回了屋,钟渝琊已经被抱去老太爷那边睡午觉了,谢屿樘坐在桌前看账本。
三年前他就接手了内账,全府上下包括外面的商铺掌柜的没一个敢造次的。
「对不住,不管是渝琊还是爷爷,甚至钟家,我都亏欠你太多。」钟毓秀翻到一本小册子,是谢屿樘给孩子写的开蒙小书。
谢屿樘放下笔,抬眼看她,从前他觉着孩子兴许能绑住她的手脚,却不知这孩子束缚的却是他。
渝琊太小,无法随他们出门奔波,大些后还得请名师教导,时刻留心。
谢屿樘伸出手将她拉坐在膝上,刚才的话避而不谈:「生意上有难事?」
钟毓秀将头靠在他肩头:「没有难事也不叫做生意了,关中那批货被人劫了,龙凡天干的。他早盯着咱们关中的地盘,这次我没留意叫他钻了空子,损失不大,就是面上过不去。」
谢屿樘抚着她的长发,听她细讲。末了,他道:「楚姑娘上个月去了塞北,她说十年八年估计不会回渝州了,你在外我便替你回了。」
「啊。」钟毓秀轻呼,塞北苦寒之地,她一弱质女子竟然孤身去了那里,转念一想,她又点点头:「挺好,挺好。」
深更半夜,全府上下皆深睡时,谢屿樘忽然睁开眼。
刚要悄悄起身,被钟毓秀一把抓住:「去哪?」
她打了个呵欠,有些无奈。
「已经杀过一次了,再杀一次又何妨?」
钟毓秀哭笑不得:「也就抢了个小生意,罪不至死吧。」
谢屿樘沉着脸没吭声,钟毓秀八爪鱼一样的缠上了他:「睡吧睡吧,夜还长着呢。」
天知道时时刻刻按着想武力解决问题的小疯子,要少睡多少觉。
还好,余生很长。
【番外 1】
钟渝琊人还没有柜台高的时候,就站在小板凳上跟老掌柜学打算盘了。
记不住口诀或是打得太慢,老掌柜还没斥责,他爹那戒尺就先落在了掌心上。
五岁生辰那年,太爷爷将他抱在膝上,扬言只要宝贝渝琊开口,就是天上的月亮都给他摘下来。
钟渝琊掰着手指想了很久,他爹最喜欢的那本游记里曾经夹着一片泛黄的树叶,听下人说,他爹娘曾到过一个叫下山村的地方,也就是在那里有的他。
不过那片树叶被他玩丢了,为此他爹罚他抄了十遍书,错一个字都得重来。
「我要下山村的梨树。」钟渝琊想,一片叶子算什么,他把整棵树都挖来。
钟老太爷问不出个所以然,既然是小孙孙要的,第二天他就带着一帮人去了昆仑山。
钟毓秀听到这消息,差点没背过气去。老太爷身子骨本就不好,为了孩子一句戏言跋山涉水,途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。钟毓秀越想越气,一边差人去追老爷子,一边忍不住将小崽子锤了一顿。也没真打,就是拍了两下,还捡肉多的地方拍。
钟渝琊小脸涨红,忍着一包泪哼哼唧唧死活不求饶。一旁的谢屿樘脸色愈发难看,见她撸袖子便将孩子抱了起来:「你不心疼他也就罢了,何必对他动手?」
钟毓秀叉腰气喘吁吁,差点没被谢屿樘一副护崽的模样给气乐了。分明平日里对渝琊最严厉的是他,现在不辨是非护孩子还是他。
谢屿樘抱着孩子转身进屋给她吃了个闭门羹,她哄了两日,谢屿樘都一副高岭之花不可攀摘的模样,夜里随她又亲又蹭,憋得狠了就闭目入定,仿佛她是那要吃人的妖精。
不日,钟老太爷带着人回来了,顺道带回了下山村所有的梨树。
「秀秀放心,爷爷都是给过钱的。连根都挖回来了,就移种在渝琊窗下。」钟老太爷拍着胸脯道。
钟毓秀扶额直叹,一旁的谢屿樘踹了一脚小崽子,钟渝琊连忙上前抱着钟老太爷的腿哭着道歉:「太爷爷,渝琊错了,以后再也不敢了。」
一时间爷慈孙孝,好不融洽。
恐梨花树栽种不活,九棵树全剪了枝丫,只剩下树干。钟毓秀盯着人种树,忽然看到一棵树上有熟悉的疤痕。
「这棵树……」钟毓秀忽然忆起往昔。那还是在下山村的时候,他们所住的小屋前就有一个歪脖子梨树,梨花开的时候,密密匝匝,堆满了枝丫。
她在树下喝茶躲懒,谢屿樘在院里劈柴,阳光渐暖,蜜蜂在枝头嗡嗡嗡。看得久了,她捧着脸不怀好意地冲他喊:「樘樘,怪热的,你把上衣脱了吧。」
谢屿樘瞥了她一眼,反而把衣领又紧了紧。她讨了个没趣,趁谢屿樘去洗澡,悄悄溜了进去。谢屿樘刚巧脱了上衣,水流顺着小腹一路向下,她从背后抱了他,濡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。
「小心着凉。」谢屿樘去拿帕子,却让她惹了一层火。
她小脸蹭着他的脊背,有时候谢屿樘感觉他就像是她手底下的一只猫,高兴了便抱在怀里使劲揉搓,嘴里大呼:「樘樘好可爱好乖呀,软乎乎的。」
他掰开钟毓秀的手,转身轻叹了口气,俯身吻了上去。
是夜,明月高悬,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。她披了衣衫打开屋门,承载一身月辉走到梨树下,看着上面一个节结怔怔出神。
谢屿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,偶尔看看月亮,更多时候望着她。
「樘樘,如果,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?」
良久,她被谢屿樘圈在怀里:「说什么傻话?」谢屿樘转过她的身子,遮住了她的眼压在梨树上。
花瓣徐徐飘落,落了满身。
事后,她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,连眼睛都不敢睁开。谢屿樘恍若无人施施然披上外袍打横抱了她往屋里走。
「你就不怕有人过来?」
「深更半夜,哪里有人?」
「万一有人呢?过路的,打更的,出来没事遛弯的……」
「练功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耳听八方,秀秀,我耳朵很好。」
连你怦怦的心跳都能听到。
【番外 2】
钟渝琊长到八岁的时候,钟老太爷开始羡慕起隔壁王家有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。
谢屿樘照旧在廊下看书,老太爷咳嗽两声开始表演:「我那小孙女啊如花似玉,满渝州城都没几个比得上她……」
这熟悉的开头,这让人头皮一紧的语气。谢屿樘揉着眉心,他好久不曾头疼过了。
秋萍在钟老太爷的示意下端来一杯枸杞茶,说是茶,里面的枸杞都快冒尖了。
「要是再多个女娃,哎哟,那得多贴心。」钟老太爷眯着眼睛吐了个烟圈:「跟个糯米丸子似的,牵着去逛庙会,甜甜地叫我太爷爷。」
谢屿樘听不下去,起身往外走,撞上刚巡视铺子回来钟毓秀。
「怎么了,脸色这么难看呢。」钟毓秀转眼见老太爷在那絮叨,赔着笑拉着谢屿樘往外走。
到了后街,钟毓秀道:「你少听爷爷胡说,他就是闲的,牙牙管不住了才唠叨你。」
知道她误会了,谢屿樘也没解释,拉着她的手走在街边。渝州民风开放,但当街拉扯,即便是夫妻也是鲜有的。
钟毓秀才不管这些,一路上认识她的人不少,一口一个「钟当家」「钟掌柜」的打招呼,看向她身边的谢屿樘,没有一个不惊艳的。
常人都道,钟当家的夫婿长得极好,只是除了生意上的事,他很少在外行走,现在看来所言非虚。
「樘樘,今儿有花车游街。城北张公子会乘车出来,咱们现在去占个好位置还能看一眼。」钟毓秀伸长了脖子眺望街头。
「张公子?」
「渝州出了名的美男子,他每次出街都能接一车的木瓜,更别提香帕了,咱们渝州女儿送的帕子都够他开个成衣店了。」
谢屿樘抿了抿嘴:「你为何要看他?」
「唔。」钟毓秀被问住了,要说美男子,家里不是有一位吗?
没等她回答,人群涌了过来,谢屿樘气恼,早松了她的手,一眨眼的工夫,他们俩就被冲散了。
钟毓秀左右见不着人影,便站在自家大宅后门候着。等到日薄西山,谢屿樘才一副炸了毛的样子颓然走了回来。
他怀里抱着几十条香帕,木瓜汁染红了衣袍,背上甚至还背了个大娄子,里面堆满了木瓜和南瓜。
钟毓秀睁大了眼,捂住嘴憋红了脸。谢屿樘横了她一眼,将篓子放在地下,看着大南瓜左右为难,这是几个老妪硬塞给他的。
在钟毓秀实在憋不住笑之前,谢屿樘将她拎过来当街叫她闭了嘴。
晚上吃了一顿南瓜宴,谢屿樘其实骨子里是个极善良的人。
年轻女子送的帕子他塞给了钟毓秀,木瓜全赏了下人,只有几个南瓜还是留着吃了。
饭桌上,钟老太爷老生常谈,钟毓秀差点没被南瓜羹给呛着。
「爷爷,求您放过我吧,您还嫌牙牙一个不够折腾呢。」钟毓秀叫苦不迭。
谢屿樘垂眸喝汤,十分怡然。
等祖孙俩你来我往过了几十个回合,生娃娃的事暂且告一段落。
是夜,钟渝琊大着胆子问谢屿樘:「阿爹,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小妹妹啊?隔壁的小妹妹多好玩啊。」
谢屿樘偏头看向窗外,钟毓秀在院中清点箱子,神情专注,明日一早她又得去赶去关外了。
他也很想伴她走天涯。眼看着渝琊一天天长大河南高正机械设备有限公司,很快他就能放开手。从此,天涯海角,与她永不分离。